第六十章 怪客
曜灵对玉钗的反应似浑然不觉，对方的茶送上去后，便只管将自己的茶碗端起来，喝过一口，赞一声好，心定气闲的样子。 紫霞有意以汗巾儿捂着嘴笑：“原来掌柜的这样会伺候人？倒省了我好些事了！” 曜灵毫不动气，却微笑回道：“所以说，各样人做各样事，上天都是有注定，安排好的。比如说我，天生劳碌的命，若叫我有一闲下来无所事事，只怕闷也闷死了。花大爷只怕也与我一样，自然，花家比我尹家业大许多，却也是一个道理。天生该掌舵之人，于他无益，却也与生意无益。” 听到这里，花二玉钗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本以为刚才的话曜灵左耳进右耳出，无一字听进去，却原来，曜灵全听了个明白，这就反过来教训自己了。 你总是与花大一气，帮她说话！玉钗恼怒起来，脸涨得更比刚才红了，她今本想出门散心，不想寻错了对象，竟成了自找晦气了！ 不想曜灵话锋一转，赶在玉钗发飙之前，又开口了：“不过呢！到底是劳碌的人福薄，哪里及得上安安闲闲，从容养乐的人呢？自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旁人想也不敢想的，用也用不上的，都成了她脚下的泥，过得比天上神仙还快乐。闺阁中就是这样，出了门更是好上加好，夫君疼惜，家业兴旺，更要紧的是，有闲有钱，什么也不缺。二你说，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一席话，将个玉钗说得心里如熨过一般服帖，她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羡慕自己的生活。羡慕，却够不上，那就最好，且别人说好，她也就真觉得是好了。 曜灵笑了笑，自管自地呷了口茶，好个容易哄的二，她想。 玉钗脸上由转成了睛，这方将今所来的原因，缓缓说了出来。原来早起她看见花大上新穿件新鲜花色衣服，她看了心痒，只是奇怪。对方哪儿来的料子？ 花大就说了，原来是大爷去蜀中办事，刚托人带回来的蜀锦。 玉钗心里就不高兴了，凭什么你有我没有？这是小姐常说的论调。 “掌柜的你说，大爷出门办事。乃是家中公务。凭什么带东西回来，没有二房的一份？说不定那缎子还是官中的钱买得呢！”玉钗说得极有理的模样，却险些将曜灵的大牙笑掉了。 人家给自己娘子私下里买些东西，也给分你一份？给你是人，不给是正理，你还当成惯例了呢！ “我当什么事呢！也值得二气成这样？”曜灵说着便看紫霞：“你这丫头也是个不会说话的。怎么看着生气，也不知道劝两句？何等贵之人，一时气坏了子。怎么处？！” 紫霞一扭头犟道：“这本是大爷做得不对，行偏了事，怎么怪得我们生气？！” 曜灵越发在心里摇头，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是非对错，哪论得上你一个丫鬟来评断？”曜灵先不看玉钗。只对紫霞正色道：“既然信得过你，自小就将你带在边。出门又带你过花家，你就该好好伺候，万事以为先才是！不过几句气话，你就当了真的挑拨起来，引得愈发动了气，肝火旺起，伤神伤，你可有几个脑袋，承担得起？！” 紫霞不说话了，撅着嘴，不服气地低头看地。 曜灵还是只对她道：“不过玩笑罢了，齐家什么样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大偶尔有个件把，二也不过图个新鲜，说个玩笑罢了，倒罢了，你一个丫鬟先就认起真来，算什么呢？二你说，灵儿这话，对也不对？” 因夸赞了齐家，玉钗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有些道理。” 曜灵慢慢将自己杯中茶水喝干，然后方道：“别理会这些小事。蜀锦罢了，要多少没有？只管将心放宽了，好子还在后头呢！将来几位哥儿做了官儿，还要请二带凤冠穿霞帔呢！只管这会子将子气坏了，到时候福气可就叫他人领了去了！” 几句话说得玉钗心眼俱亮，是呀，可不能便宜了那几个姨娘！ “掌柜的果然说得极有道理！难怪人家都说，尹掌柜的一张口，凭你有理无理，也说她不过呢！”玉钗说着，总算脸上有了些笑容。 曜灵故作大惊：“哪有这话？有理我便说说，无理之事，我可不敢强辨！做生意的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玉钗将这话放在心里掂量再三，是呀，目前二房实力尚不能与大房匹敌，贸然生事，只怕对自己不利，倒是以和为贵，方为上策，想到这里，便重重点了点头。 曜灵见花二点头，便知无事，于是放下茶钟道：“既然二心事已解，也该放我去了，正经事还一堆没干呢！” 花二这便嗔道：“我就不是正事了？嫌我不买你东西是怎的？掌柜的！调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来！我每样要三十盒呢！” 曜灵大笑：“这样就好了，也没枉费我刚才的口水了！” 接着再说家长里短，并随余王妃，郑夫人进香的趣闻，曜灵眼见花二心大好，不觉也松了口气，又道：“二可觉得气顺了？” 玉钗嗔道：“怎见得我来时就不顺？” 曜灵眼里闪出狡黠的光来：“哪回二来这里时，气是顺的？总得要我给二捋平了才好！唉，”说着她便有意叹息：“想是我命苦，有好事的时候，就想不起我了。” 紫霞这时便阳怪气道：“也怨不得我们，才姑娘不是说了？有什么才能便干什么事！姑娘就有替人结怨的本事，怎怨得我们，偏走这么远的路，来寻姑娘呢？！” 曜灵轻轻笑出声来，声音如银玲般清脆：“jiejie说得好，原来我并不知道，我除了会做胭脂，还有这样本事？嗯，怪道许多太太的喜欢我，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紫霞本意揶揄对方，不想出拳如打在棉花堆上，见曜灵笑得如花般灿烂，她心里越发气得不堪，只是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再怎样说嘴，也不是曜灵的对手。 商智商，曜灵一样也不少。不然小女子，如何能撑起这诺大的家业呢？行商之人，自然要以和为贵，可柔中又要带钢，行事尽有决断，方能成大事。不然，尽人欺负，也难成器。 玉钗正要开口替自己丫鬟说几句话，不想突然被楼下的风景，吸引了目光。 曜灵顺着她的目光，也好奇向下看去：原来，一匹高头大白马，正摇摇晃晃地从街道那头过来，上头坐着位丰度翩翩的公子爷，穿一荔枝色漏地皱纱直裰，衬着玉色线罗银红京绢的里衣，打扮得整齐精神。 待其走到近处，又清清楚楚地看到，公子的头上乌绡方帻，风吹过时，露出赤金的龙头簪儿，巾上另斜嵌个琥珀汉□，闲闲雅雅的，就朝着采薇庄的方向，过来了。 紫霞靠在窗边，嘴里不觉嘻道：“这一望去，便知是位富家公子了。” 玉钗嗔道：“这有你什么说处？一个丫鬟家，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也不嫌臊得慌！卖萝葡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蹄子！” 紫霞被说得红了脸，却还不舍得离开窗边，只管痴痴地看。 曜灵不过略瞟了一眼，本来并不在意，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进了采薇庄，方略略留心。 果然片刻之后，方成气喘嘘嘘地冲上楼来，匆匆敲下房门，也不待曜灵应声，人便到了眼前。 “越来越没规矩了！”曜灵斥道：“没见花二这里坐着？你倒好，不待说个请字，人就进来了？！” 方成怔了一下，忙向花二点头弯腰，一叠声地陪不是。 花二这时倒反温顺有礼起来，面上微微一笑，亦道：“这有什么？我也算是常客了，有礼无礼地，不在这些虚枝莫节上。你这伙计，可是来寻掌柜的说话？” 方成忙点头：“正是！掌柜的，你快下去看看，有个客官甚是挑剔，可又说不清到底喜欢哪种颜色，香气，我们几个伙计伺候了半天，倒逗上他的火来了，说要请掌柜的出来说话！” 曜灵看看方成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 “行了，我下去吧！”曜灵淡淡道，又转，正要对玉钗陪上几句好话，不想对方抢在她前头，开口了。 “掌柜的跟我客气上了？有事你只管下去。左右紫霞这里站着呢！她伺候我就完了！” 曜灵心想这事儿可真奇怪了，什么时候花家二这样好说话了？莫非今头，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这哪回来不是拽着自己不放？今儿如此体贴人意，倒有几分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