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过年(3)
不过对于山东话,璇真已经学得颇有起色了。如今要是她开口说话,别人恐怕也很难听出来她与本地人有何分别。所以这更方便了她旁听别人的谈话,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在璇真看来,这王府里的人几乎都是山东口音,但只有一个人可以算是例外。那就是她的父亲,德王。他的口音明显与周围的人不同,只要听他说话,就会让璇真模糊地想起现代人所说的那种“京腔”,但跟她所听到过的北京话又有不同。难道说,因为他是从小在京城长大,所以自然说得一口明代的官话;而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地方口音,可能是因为就藩于济南但一直生活在王府中,少与外界接触,再加上他身份地位崇高,更不可能会有人硬逼着他学习山东话。 一曲终了,那些乐伎都放下乐器,向主人们磕头。德王看上去似乎非常高兴,一边点点头,一边说了声: “赏!” 两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上来,里面放着明晃晃的银子,还有折得方方正正的汗巾。璇真不知道那一块银子几两几钱,不过再看看那些乐工歌伎们,一个个显得十分喜悦,就知道奖赏得不少。她听自己房里的宫女们说过,那样一方销金汗巾子,在外头就得卖到二、三钱银子一方,怪不得他们现在得到奖赏如此高兴。 四个歌伎下去了,又有四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女人上来,手里也拿着各种乐器。璇真留意到,她们微笑的时候、私底下打量殿内的时候,那种神情,的确跟四夫人很像,都是有种有意无意的月意风情,并不时常抬起头来,但偶尔一抬头,那眼神着实让男人心醉。 “难怪房里那些丫头们老在说这些人的坏话,可能也是担心会被她们抢走自己的风头。” 璇真忍不住这样想着,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往旁边的侧席上溜了一眼。四夫人仍然像往常那样,半低着头,不大说话;就算有时开口,也是旁边的人像二夫人三夫人主动问她一句,她才回答一句。看起来,她比一向低调的三房还要怕事得多。 “恐怕她也清楚,所以才不敢在人前显露、出风头。” 歌伎们唱着曲子,正礼殿上屋宇宽大、房梁又高,这天外头正在下雪。不过殿上她们所坐的地方围着屏风,地上摆着黄铜大火盆,里面的火烧得正旺,再加上穿的衣服又厚,所以倒也不觉得冷。在斟第三趟酒的时候,璇真还听见自己的母亲请王爷宽衣,似乎是感到太暖和了。 “……还是咱府里调教出来的好,不像外头唱的,一味卖弄,油腔滑调的,叫她唱也不肯好好用心唱。” 坐在侧席的五夫人这样笑着夸奖,璇真觉得她长得美,但那种笑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五meimei说的是,府里的又比不得外头的,过年过节的唱上几句,有时也在客人面前唱两句,自然更用心。” “这学唱的也艰难,多给她们几个赏钱也应该的。” 三夫人低声说了句,不过她的声调之细微,好像是故意不想让人听见似的。二房的跟五房的对这话题显然很感兴趣,说个不停。二夫人向王爷和王妃笑着说: “不是我夸口,咱府里自从娘娘管着,事事都越发好了。各司其职、各管其位,谁也不敢有半点怠慢疏忽,这才是王府的样子。这不,连这唱的,我听着也比以前的强。” “你倒好,连我也笑话起来!” 虽然是这样说,但于氏并没有不悦之色。王爷也微微一笑,显然是认同这话的。五夫人搭话了: “二jiejie说的是。咱们这些底下人,能服侍王爷娘娘,真是福气。听听这唱的,倒会凑趣。二jiejie,你说哩?” 歌伎们正在唱“花月满香城”,璇真坐在母亲的身旁,能够清楚地看到五夫人脸上那自信的笑容、还有四夫人那小心翼翼的神情。 “正是如此。” 五房的并没有留意对方的回答,而是早就将头转过去,继续跟别人攀谈。璇真看着这一幕,心想:就连在这种时候都没忘记明争暗斗,你们不累的吗?这个“你们”,除了有五房的,也包括二房的,因为二夫人虽然看似退出了她们之间的交谈,但脸上的神情显然跟五房的如出一辙:都是那么高高在上。 “她们这么说,虽说是奉承了王妃,不过难道就不怕得罪世子吗?好像说得他母亲在的时候将王府管理得很无能似的。幸好他坐在那边,或许听不见。” 世子朱祐榕坐在王爷的左侧,那里独设一席,显示出他的地位。三房所生的二子朱祐桓则根本没露面,据说是正病着,所以连过年的家宴也无法参加。璇真的两个同父异母jiejie则跟在自己母亲身旁,能够跟这王府的男女主人坐在一起的,就只有璇真了。 酒过三巡,曲子也唱完了,负责教导这些歌伎们弹唱的乐工提调(就是领头的负责人了)来向主子们磕头,身后跟着那群妙龄少女们。在璇真看来她们的模样都不错,只是脂粉太多,妆太浓了。一个个都是嘴唇红艳艳、脸搽得雪白,怪不得古人爱用“眉目如画”来形容美女,看来这个要求太高,所以更多的女人为了做到这一点只能靠化妆——跟现代没什么两样。 “谢王爷、王妃赏赐。” 磕过四个头后,他们又向王爷的姬妾们磕头,不过只磕了一个头,表示其中尊卑有别。王爷吩咐将自己只用过一点的酒席撤下去,给他们用,说他们“大节间多有辛苦”。于是刚才那桌酒菜被连桌一起抬了下去,好让乐工歌伎可以在下房里自在食用这顿赏赐的年夜饭;而很快的,已经准备好了的酒菜又再被搬上来,堂前摆放着高脚几,上面放着盛炭的锡盆,专门用来暖酒的,旁边放着一双长长的铁筷子,为了拨火灰的。璇真看着母亲身边的宫女拿来热好的酒,为王爷王妃倒酒。殿上销金香炉里烧着的檀香、酒香、菜肴香、女人身上的脂粉香、还有因为屋内暖和而开始绽放的各式花朵的香味,仿佛让人置身于香的世界。 “这酥油蚫螺拣得好,容娘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王妃于氏转头看着侧席上的二夫人,这样问着。璇真现在才知道二夫人的名字。容娘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