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应许（四）
罗马城的夜晚与之前的几百年一样热闹非凡，但罗马人却未必如同之前的几百年那样幸福，到处都是提着短剑，三五成群走动的士兵，他们随意地闯进台伯河边连绵成片的平民房屋里，拿走看的上眼的东西，或者直接将女人和孩子拖走，自己享用或者转手卖掉。居住在丘陵之上的贵族，将军，商人谨慎地将自己信任的奴隶与亲戚武装起来，作为私人的军队怀绕在自己的宅第之外，保护自己的财产，女人，还有囤积的粮食与饮水，间或派遣一个小队护卫某个亲信出门，到罗马的奴隶市场购买大量的，廉价的新奴隶；也许即便是罗马灭亡也不会冷清一日的奴隶市场上热火朝天，被迫成为奴隶的平民赤身裸体，又是哭叫又是哀求，但看着同伴们装满了塞斯特斯的钱袋眼红如血的士兵们哪里还有心思怜悯他们，只是拼命地催促铁匠赶快打制套在奴隶颈上的项圈，因为时间紧迫，铁匠来不及细细打磨边缘，铁圈的边缘犹如鲨鱼皮肤一样地尖锐粗糙，不曾受过折磨的脖子上很快就流满了甜腻的血腥。而在这个将人当作商品的市场上，除了士兵之外，大概最高兴的就是原先的奴隶们了。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破坏主人的财产，但他们时不时恶意地将捆绑着一长串奴隶的绳子拉来拉去，让这些以往肆意羞辱，欺凌他们的罗马人因为脚步凌乱而不断地摔倒，然后挥舞着鞭子高声叱呵，看着新奴隶的惊慌模样高声大笑。 残存的龙脉在罗马的混乱之中痛苦地喘息，它失去了最后的保护，浮现在地表上，除了那些来自于遥远东方的异族，并没有人或者神祗看到或者说懂得这层散乱的，迷蒙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赤色雾气对罗马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整整一千余年被它压制着的怨恨欢喜地践踏着属于罗马守护者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伸出乌黑，但人眼不可见的触手，尽情地发泄着，影响着罗马城中还保存这一点理智的人——敖缡儿伸出手去，距离还很遥遥的黑色雾气迅速地退让，而它下方的红色影子颤抖着萎缩起来，小龙并没有继续汲取其中的力量——她已经得到足够的补充，毕竟那是一个国家整整一千年的血脉，假如没有来自于遥远东方的异族，或者说是无形无踪，却无处不在的天道驱使，这个国家原本应该继续存在，辉煌下去，他的崩溃，本来不会来临的这样早。 小龙直起身体，罗马的宽阔大道上到处都是带着火把奔忙的士兵，不过没有人看到她，敖缡儿脚下的龙脉带着一种悲哀，无力的意味缓慢地向着一些残破的地基延伸过去，那里还有点微乎其微的保护残留，它龟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那个危险的气息完全离去。 原本应该满足于自己劫掠的成果开始享受美人与烈酒的罗马士兵们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疲倦的感觉，他们的贪欲就好像被打破了的木桶，再多的收获也无法满足，不知从哪一个人开始，饥渴的目光向整个罗马最为洁白，优雅的建筑望去。有人勉强记得那里属于一个强大的巨龙，但是立刻有人提醒，那个巨龙消失在亚美尼亚已经很久了，而且，现在被奥林匹斯众神驱逐的不就是巨龙吗？他也不该继续享用罗马的一切！而且……就算巨龙回来了又怎样，现在整个罗马都是他的敌人，完全可以用人海淹没他，要知道成年巨龙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无价无市！哪怕是分的一片龙鳞，也足够衣食无忧一生了。“而且，”一个被尼禄驱逐出罗马的贵族冷笑着擦拭着自己染满鲜血的短剑：“他也是尼禄的同谋！”看到四周没有什么人同样愤慨地回应，他连忙补充：“现在应该只有那条小龙在，还有那些人偶……精美的，可爱的，曾经有祭司暗里付出了可以建造一座神殿的钱来购买其中的一个！” 黄金的诱惑比争议的号召有力多了，不得不说，这些乌合之众里还有几个有头脑的人，他们商量了一番，然后匆匆忙忙聚集了五个大队的人，主要是善于射击的士兵，准备了几百只淬麻醉剂和毒的利箭，还有同样效用的短剑，长矛，然后熄灭了火把，小心翼翼地的分散着，成包围状地向着丘陵一侧的白色宅第潜去。今夜的月光分外明亮，以至于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在外面走动，大概是躲藏在房间里因为罗马近日不断的暴乱而瑟瑟发抖吧。 所有的人都在尽力隐藏自己，双眼直视前方，上身几乎贴近了膝盖，有些急切又怯懦地靠近自己的目标，所以没人注意到，一个动作快捷轻盈地好像雀鸟一样的影子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很多的进入了那座宅地。 一落地，那条影子就迫不及待地搜寻起此地的主人，他进入的是一个餐厅边的小房间，通常为了秘密，单独接待尊贵的客人所用，里面堆积着即便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也依然散发着柔美光泽的丝绸，几个象牙杯倒在一个满月一样滑润美丽的玻璃盘子上（实际是玉盘，他看不出），杯子上面雕刻的花纹他从没见过，不过很像云朵，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一个仔细地看，手指感觉触摸到的杯壁是那么的细腻，好像婴儿的皮肤。 “你有什么事情吗？” 一个平和的声音突兀地打碎了夜晚的宁静，不请自来的客人立刻跳进了阴影里，不过主人显然没有动武的意思，一个他即便在想象中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少女坐在三榻餐厅的正中——空中，银白的月光从她的身体下穿过，不过来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完全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一直到双肩的剧痛持续了好一会才终于发现自己被捉住了，手里还拿着那个精美的象牙杯子。 惊虹把那个胆大妄为的小贼抛到餐厅里，他以为自己至少要摔断几根骨头，没想到另一双手轻轻地将他截住了——也是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她白色无瞳的眼睛，一点色泽也没有的双唇让他遍体生寒。 “不要扰了敖缡儿，洛基方才回来，让他们好好说上一会话。” 落霓轻轻命令道，略微将手里的人提高了一点，感觉到落霓有意思将自己一把丢出去的人连忙小声地喊道：“我是来警告你们的！” “噢？” “这里已经被当作劫掠的目标了！快离开这里，假如你们没想成为某个蠢货的战利品的话！” 惊虹眨了眨眼睛。 精灵爱西思从虚空中跳下来，脸上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点记得你，”落霓沉吟道：“罗马大火……” “是，我是那个被火焰亲吻了全身的人，正是因为感谢您们拯救了我的生命，才会有这次鲁莽，完全不计后果的行动……快走吧，那些人已经失去理智了，假如发现我的背叛，一样会把我绑上十字架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还能看得见，那时候我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棒槌……”落霓似乎完全没看到俘虏一脸求求你们快走吧，我也可以解脱了的急切神色，自言自语道，而后极其难得地展颜一笑：“倒是个好棒槌！”就是因为惊虹随手泼下的一杯甘露，这个人类不但逃脱了死亡的命运，而且也因为身受甘露的缘故，不曾受到那些冤魂的纠缠，神志清明，难得还有一丝善念，竟然为自己再次博得了一次好机缘。 冒着生命危险来通风报信的无辜者几乎就要因为眼前这个不是人的美人儿居然在这个时候神游四方而不顾一切地大叫了，只是还来不及动一下嘴唇，突然眼前一黑，径自昏了过去。 他一直昏到次日的正午，被火热的太阳烤醒，一开始还以为那些没能如愿以偿的疯子一怒之下真地把自己钉了十字架，后来才发觉自己被挂在一根坚固的树杈上，艰难地活动着四肢小心地坐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怀里有个足以装得下一只成年鸽子的口袋，打开一看，里面放满了珍贵的祖母绿，以及圆润的珍珠。 那天人类狂喜的叫喊声吓走了整整半座森林的飞禽走兽。 而不久之后，另外一个凄厉的叫喊声吓走了剩余的半座森林里的飞禽走兽。 “好高！……好高，好可怕……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 敖缡儿窝在哥哥久违的冰冷怀抱里，舒舒服服地一觉直到欧若拉白金色的纱裙占领了大半个天空，不远的空中传来断断续续，叮叮铃铃的声音，与寻常的檐角金铃发出的声音有着细微的不同，小龙将自己的脑袋在哥哥的胸膛上一通混乱磨蹭，耍了许久的赖，才顶着一头纷乱乱好像浅海里常见的，被大鱼小鱼穿进穿出没个固定形状的翠绿水藻窝相仿的头发拖着哥哥一起起了床，一掀帷幔，惊虹笑眯眯地从屋檐上倒吊下来。 “醒啦，敖缡儿，今早有大蟹可吃哦。” 大蟹，小龙的唾液立刻丰富起来，顿时忘记了自己想要问的话，兴冲冲地变为微缩巨龙（这样可以吃更多），噌噌噌爬上洛基的脑袋，小尾巴无比愉快甩了甩去，催促着哥哥快快地动身去餐厅。 洛基连忙轻轻抓住敖缡儿不安分的尾巴，临走之前，向屋檐一角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那惊虹手里提着的，不正是由丝线穿起来的箭头？ 那些箭头无不有着极其妖媚的颜色，外表与内在一样的不单纯，而且对于罗马的军械简直清楚地好像自己的龙鳞一样的洛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被惊虹拿来玩耍的箭头正是罗马的正式军队所配置的，没想到一回罗马就得了这么份大礼。 哪……还是不去想了，这罗马对于自己与敖缡儿，已经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还是大蟹重要的多了。 大蟹哪大蟹！敖缡儿喜欢的大蟹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