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应许（二）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床榻上好像已经昏睡了很久的尼禄徒然轻声地抱怨着：“作为一个伟大的演员，或者说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一个伟大的荒地，都不应该这样安静地死去啊。” “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人了。”奴隶恭谨而悲哀地说道：“他们都逃走了，因为听说叛逆者已经进入到内城了，罗马的公民在欢迎他们。” “是吗？”尼禄茫然地睁开，而后立刻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听到欢呼声……那些叛逆者是否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永恒？去拿我的戏服来，还有面具……我要在刀剑之前表演伊阿宋的悲剧，假如那些狂妄者懂得欣赏哪怕一点点艺术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折服在我的演技之下，恳求我的宽恕，这是缪斯所赐予我的，我曾经用它折服了希腊。” 奴隶的嘴角微妙地扭曲了一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同样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尼禄向着虚无的空中展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在说谎，我知道。我听过无数人对我说谎，他是技术最糟糕的一个。” “叛逆者应该还没有进入罗马。”敖缡儿盘膝坐在空中，蹙着眉，尼禄现在的悲惨状况不得不说有着洛基哥哥与自己相助一臂之力，说怜悯着实有些虚伪，但君王末路，那份孤独凄惨还是令小龙有些动容：“我可以帮助你逃出罗马，还可以找一个很好的地方让你继续生存下去，衣食无忧，虽然无法如同以前那样可以随便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了你。” 沉重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尼禄艰难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不了，不了，……我很疲倦，很想休息。”他瞪着白色的床帏，继续活下去吗？那会令很多人感到厌恶的……例如拉金，自己最为尊敬与爱戴的老师——尼禄不聪明，但也知道就算是叛逆者攻击宫殿，也不会让奴隶逃的只有一个，作为皇帝，尼禄残暴无情，喜怒无常不是假的，但是他的身边依然，也必定有着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离开的人，要让这些隐藏在奴隶之中，实力难测的人在一夜之间静悄悄的踪影全无，除了那个能够和皇帝一样指挥这个宫殿中所有的一切的老师之外，还有谁呢？——为什么，拉金，你所想要得，我已经给你了，或者说，就是因为给你了，所以才不再需要我了吗？ 还有汨罗，朱尼厄斯……洛基，我的朋友，我的向往，我衷心的希望你们……你们是叛逆的同谋，不然的话……或许，会死……请你们，不要死。 一双带着凉意的小手覆盖在尼禄的眼睛上，滚热的泪水在手掌下纵横，皇帝无声的哭泣，而敖缡儿的心情愈发低沉，她细细地察看着尼禄的记忆，从尚在襁褓的婴儿模糊不清的纪录，一直到充满了饥饿与寒冷碎片的童年，然后是惨淡迷茫的少年，糜烂疯狂的青年，最终结束在拉金在某个清晨在宫殿之外一个寻常的，有礼的告别——那是尼禄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老师，而汨罗，朱尼厄斯，远在亚美尼亚的洛基之后一一出现，他们的动作，无一例外，都是最后的告别。 尼禄的心，比他的身体死亡的更早。 最后一个留下的奴隶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面具与戏服气喘吁吁地跑进皇帝的卧室，卧室里面犹如坟墓一般地安静，尼禄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温和无奈的微笑，双手放在胸前，奴隶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并且伸出颤抖的手指试探了一下皇帝的呼吸。 皇帝死了。 （注：关于尼禄的死亡方式有着多种说法，在这里我用的是尼禄传中比较非戏剧化的结局。） 尼禄的死去，标志着更大混乱的开始。 每个神殿的祭司都在不断地奉献祭品，祈求神喻，希望奥林匹斯的神祗能够指出他们承认的继位者。不过很可惜，现在奥林匹斯神祗地心与身都不得不滞留在诸多天使的纠缠之中，虽然奥林匹斯的神祗力量强大，但令他们烦躁的事，天使总是能够复生，而且与各有心思的奥林匹斯众神不同，天使们是思想简单性情固执的生物，对死亡与消耗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感与由此而来的畏缩不前，所以一进一退，原本在众神之父朱庇特神的想象非常好解决的战争陷入了胶着状态。 朱庇特神阴沉着面孔，俯瞰着众神厮杀的战场，海神尼普敦，冥神普鲁托和他一样各踞一方观察着战场的动向，他们的麾下则是秉持着近似于热爱和平的美好理念，只要天使不来冲击他们的战线，他们就绝对不出手，更不要说主动出击了。诺大的众神之战的空间里，除了太阳神阿波罗，月亮神狄安娜，还有火神伏尔甘以无比粗野的形态冲杀在雪白的羽毛之间，他看到的只有一身墨绿紧身战衣的异族神祗在纷乱的战场上独挡一面——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墨丘利神借着灵巧的速度刺杀那些四翼乃至更高位的天使，为他处理追兵的就是洛基，那个半神与死去的北方神祗洛基在外貌上一点也不像，但作战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极度的专心致志，极度的轻松愉快，极度的疯狂嗜血，无数的天使在他紧握的银色长枪下化为砰然消散的光点——天使们也察觉到这个棘手的敌人，他们甚至数次汇集成一个尖锐，密集的冲击阵型试图扼杀这个绿衣的杀戮者，而后者只是沉默地以更快速更凶狠的姿态反向冲击，墨丘利在两者相遇前就无法抑制地在本能的驱使下后退，作为非主要战力的神祗，他在力量形成的漩涡逼近前就已经不能呼吸，更不要说参与其中了——天使们如同海啸时的潮水一样涌上，而洛基就是在浪潮中翻卷跌宕的暗色宝石，潮水虽然层层叠叠，铺天盖地而来，却终究只有重复了数十，数百次……粉身碎骨之后无可奈何的退却，而经过打磨的宝石却更加明亮耀眼——洛基身上颜色如同最深处的海水，薄软如同最细致的丝绸的战衣在猛烈地几乎可以弥平整个大陆的激荡中经受了即便是神祗也无法想象的无数次折磨后，终于在大天使长加百列雪上加霜的最后一击中碎裂成细小的蝴蝶，龙子颀长而柔韧的身体，以及比世上任何一副盔甲都要璀璨夺目的，银白色泽而形态狰狞的鳞甲暴露在所有神祗的视线下。 洛基在暂时的停顿中微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与鲜红的舌尖，他把长枪交给了身边的墨丘利：“退后一点。” 听话的墨丘利呆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被巨大的气流掀翻，一连好几个筋斗，幸好爱与美女神维纳斯离得不远，女神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免得一路掉进大绿海里去了。 墨丘利匆忙地道谢，却发现维纳斯女神第一次失去了高傲完美的仪容，她甚至没有立刻整理被飓风缠绕，分散在身体各处的，长长的黄金卷发，而是僵硬地微微张开丰润的红唇，一手紧紧抓着胸襟，眼中露出几许显然不属于正常范畴的迷蒙与陶醉。 银白的巨龙现身在众神的战场上。 所有的神祗，天使，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都已经见到过巨龙的身姿，但作为战神降临在此的银白巨龙又怎么是寻常状态可以相比拟的？尖锐，森然的牙齿，微微地向着外侧弯曲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如同新造的刀戈一样密集地林立在狭长的龙吻之间，在刺目的雪光之中，娇艳的红色流动着——巨龙懒洋洋地舔了舔上颚，而后轻轻伸展了一下身躯，周身比钢铁更加坚硬富有韧性的鳞片彼此摩擦着，发出琳琅相撞一般的清脆声音，墨丘利敏锐的视力甚至看得到鳞片的边缘呈现出波浪般的亮光，他们和铁与火神伏尔甘手里的经过几百万次磨砺的巨斧那样，显示着自己的残忍与不可接近。 巨龙转过头，注视着加百列，暗红的，凝结的血液般的瞳仁让大天使长不自觉地抬起了头，一只同样颜色，同样晶莹的爪尖从蜷曲的四指中渗出，无礼地指着天使中的高位者。 “你死不了，很好。”洛基阴沉沉地说：“我要杀你一万次！” 在大天使长能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巨龙仰首一声咆哮，扭曲的白色闪电犹如大网一样笼罩在加百列为首的诸多天使头上，140翼的大天使长加百列当然可以躲开，但是他身后的诸多下属却一个也逃不了，虽然知道死去的天使可以重生，但一向的执拗护内性格却让他毫不犹豫地迎向可怕的闪电丛林。 “加百列！后……”一旁的米迦勒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太阳神阿波罗偷袭的一根金箭，不过还是被成功地打断了警告。 即便在纷乱嘈杂的战场上，“啪！”的一声依然那样清晰，银色巨龙的尾巴无声无息地在闪电形成的同时轻巧甩起，在加百列大天使长英勇无畏的冲锋路线上与他来了个热烈无比的相会，并未曾在身侧布置过多力量防备的加百列顿时被砸到了闪电的怀抱里——不愧为是晨星坠落之后最为强悍的天使长，加百列在遭受如此突然的袭击后居然还能挥剑反击。 迎接他的是巨龙张开的大口，玄色的龙炎瞬间占据了天使长的视野。 “卑鄙！” 好不容易摆脱了太阳神纠缠的米迦勒救援不及，只得愤怒的指责巨龙显然与光明正大无缘的战术。 “那这个混蛋毁了敖缡儿亲手为我缝制的第一件衣服又怎么说！” 洛基忿怒的反驳。 嗯，反驳无所谓，但是，洛基，你忘记嘴巴里还有着个大天使长加百列了吗？严密的杀阵中居然出现了一个虽然十分细微，但绝对不应有的误差，本以为定要重生一次的加百列几乎不加思考地，立刻化作一道明亮的光芒穿过一闪即逝的缝隙逃出了巨龙的吞噬范围，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被龙炎燎烤得面目全非，身上的雪白羽翼更是所剩无几。 一边的墨丘利面颊抽动了一下。 哪那那阿纳…………………………所以说，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是相当有道理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