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廉月夫人
路上,赵高不止一次地偷偷回头,观察这位燕国太子的反应,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这个人就仿佛一块陷进泥潭的石头,不管赵高如何冷言相向,他除了卑微地垂下头,根本不会有别的反应。 他不会生气么? 看着他衣服上的那片茶渍,赵高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道:“太子殿下,你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见大王?” 太子丹垂着头,低低地道:“大人觉得有必要,那丹便去换吧。” “……算了算了,我怕大王等久了,还是直接去吧!” “喏,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呃……你这人也太没有主见了吧?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嗯?”太子丹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道,“那大人想要丹如何?既然丹不慎洒了大人的参茶,难道不该向大人赔罪吗?” “……” 看这人认错的态度这么诚恳,赵高顿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子殿下此言羞煞奴了,奴不过大王身边一个小小的中车书令,您贵为太子……”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丹如此做,自然是有求于大人。” “你有求于我?” 赵高微微一怔,尚在一头雾水时,太子丹已拉着她走过长安门,远远地指着嬴政所在的回中宫殿,道:“大人,请看。” 放目望去,透过汉玉雕刻的栏板望柱,只见一女子正跪在殿门外的台阶上。 因天色的缘故,四周的景物都是那么的黯淡,泛着郁郁的青灰色,只有她,身披一袭白貂皮裘,在那样的景致间,白得刺眼,白得撩人,白得惊心动魄。 虽然距离遥远,容貌模糊,但光凭那么一个气势夺人的身影, 赵高很快便猜到那女子的身份,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为何跪在殿前?” 太子丹嘴角轻撇,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道:“秦王喜欢这样的她,不是么?” 赵高不禁又是一呆,从一开始,这位燕国太子就没有流露出卑微之外的情绪,此时却在遇到那女子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她忍不住想:嬴政,太子丹,以及那女子,这三人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听说当初嬴政是与太子丹一起在赵国当质子的,如此算来,他们也算老相识了,而那女子又是赵国送来的美人,莫非…… “太子殿下想让奴帮什么忙?”赵高问。 太子丹摇摇头,道:“先看下去吧,大人会明白的。” 赵高皱了皱眉,心想也燕国太子究竟想卖什么关子?但见他说完这话后,便紧闭着嘴,不再言语,赵高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了。 回中宫是嬴政居住的一处行宫,平日里只有赵高或是一两个宫人出入,很是冷清,今日却分外热闹。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女子也在宫人的拥蹙下,来到了这处行宫,朝着那跪在殿外的白袍女子走来。 这女子一袭火红色裘袍,身后跟着两个宫人,正是楚国公主,阿若。 而那白袍女子则是赵国大将军廉颇的孙女,廉月,两位都是嬴政后宫的妃嫔,如今两个女人碰了面,彼此对望一眼,气氛微妙。 廉月看了眼阿若公主,也没说话,便又挪开眼,继续盯着紧闭的殿门,不动声色。 阿若公主站着没说话,倒是身后一宫人道:“请恕奴婢冒犯,公主无论是出身还是品级都比廉月夫人高,如今公主来了,廉月夫人却对公主视而不见,连个最基本的礼都不行。如今是在宫里,别坏了规矩!” 阿若公主挑了挑眉,趾高气昂地说道:“终归是从蛮子国家出来的女人,大将军廉颇的孙女又如何?还不是个恬不知耻的野女人?罢了罢了,本宫可不想在这种女人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走。” 廉月眉睫一颤,抬眼看阿若,但见她一脸漠然地径自从身边走了过去,很快就带着那两名宫人消失在拱门后。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的赵高目瞪口呆:“这楚国来的公主说话也太刻薄了吧?虽然,我也挺赞同她这话的……” 这样说着,赵高又观察了一下身旁太子丹的反应……嗯,他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位廉月夫人身上,貌似并没有什么反应。 天色越发的阴沉,寒风里多了缕缕白点。 “下雪了。” 耳边响起太子丹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赵高抬头一看,就见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太子殿下,我很忙,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看戏,请点明,好吗?”赵高说这话时,明显带着不耐烦。 然而,太子丹却微微一笑:“快了,他快出来了。”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向回中宫聚集,赵高还从未见回中宫如此热闹过。 不知过了多久,殿前已站了好些人,原来是各宫的妃子们大多赶来了,先前离开的阿若公主,此时也折了回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样的天气里,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冻得手脚冰冷,更别提跪着。而那位廉月夫人跪了这么久,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就连赵高身为女人,也看得一阵心疼。 这时,嬴政身边的侍卫长李安也来了,他弯腰站在廉月夫人面前,柔声劝道:“……夫人,您是万金之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还是起来吧……” 然而,廉月依旧无动于衷,执着地跪着,执着地等待…… 终于,殿门开了。 从里面慢慢转出一袭玄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不仅仅是在殿内透出的灯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穿在身上亦是舒适飘逸。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赵高依旧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王者之气,他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廉月的面前。 在看见嬴政出现的一霎那,廉月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嬴政弯下腰,伸手一点一点地帮她把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