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谷幽兰
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恪之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也。 越业存亡俯仰中,昭候于此每从容。 这两首曾流传于后世的响言,是在褒扬一个名为“季星阑”的人。传闻她足智多谋,高才伟略,多次救扶西越于危难之间,传闻她以女子的身份傲立于朝堂之上,揽一身大权,引江山折腰,更传闻她一生未嫁却带着一个孩子,她的生平如同她的传说般充满了传奇的色彩,而西越也正因为她翻开了百年的历史…… 丞相府。 丞相谢道言此刻正躺在床上,他已经病有小半个月了,年至耄耋,病如山倒,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或许是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他一直强撑着一口气,须白的眉发始终紧拧着。 屋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恪之,你来了。”看见来人,谢道言的嘴角挽起一抹笑,他的笑容很轻松,像是一直紧悬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般。 “丞相不应该早就知道恪之会来吗?”来人似笑非笑的说道,略显平淡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 谢道言短叹一声,无奈却又遗憾的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厚道,但是恪之,我是一国丞相,百官之首,西越的江山也是我看着它逐渐成长起来的,我有我的责任。” “丞相高节,恪之敬仰,但恪之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合适的人选,至少在那份责任上不是。” “咳咳,咳咳……”谢道言缓了缓呼吸才道,“赤松子一站,我知道背后出谋策划的人是你,不损耗一兵一马,退敌三万,上兵者伐谋,你的兵法谋略堪称诡才,‘空谷先生’这个称号我相信它不会是凭空而来的。然而这些都不是我选择你的最终理由,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显然,你的目标是第三种,我虽然不知道滏阳季家与你是什么关系,但能脱离那样的家族并成为特别的存在,你的韧性与智慧可谓不凡……恪之,你具备那个位置所需要的一切,同样的,西越需要你!” 屋内一阵静默,病榻上的老者阖上双眸,静静凝息,病榻前的那位来者,执起一盏茶水,细细的品着,他逆光而坐,隐约的只能看清他大致的轮廓,至于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月的天气,称的上凉爽也称的上萧瑟,一阵风吹过,青里泛黄的树叶交织而唱,簌簌作响,午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细碎的漫洒于屋内,那一刻时光静好。 终于,一道轻微的响声打破了安静许久的空气,“三国纷争,局势动荡,世家大族盘根节错,朝局困矣,在这条充满了阴云与荆棘的路上,我走起来似乎要比别人困难的多。”来者放下手中的茶盏,他看向病榻上的人,语音平淡的叙述着他将要面临的一切。 言毕,只见病榻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眸子,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导致那位快要入土的老者又是一番折腾,灌了好几口药,才能慢慢的能说出话来,“女子为官,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为官数十载,别的不说,一些威望还是有的,我虽人将不在,但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恪之,你需要的就是放手去做。” 原来这位被老丞相一直以平辈相称,并不计手段地请求他继任其位的年轻人竟是一名女子,素衣长袍裹于玲珑身姿,如丝绸般顺滑的墨发仅以一根束带简单地束起,她的面容清秀,算不上什么倾城倾国之姿,唯有那一双眸子,深如幽潭,清冽无双,让人一眼便难以忘记。 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在看到她真人的那一刻还是令人不敢相信,满腹经纶,文采艳绝,高世之智,这些用以形容奇才‘空谷先生’的词语,竟是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子,若世人得知,一场狂澜在所难免。 “恪之唯有不辜负丞相所托!”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季星阑起身向前方行了一礼,无需过多言语,他们都知道,一句承诺便是一辈子的责任。 “好!好!如此,我便可以安心了。”谢道言艰难地撑起身子依靠在床头,他伸出一只手,颤巍地搭在季星阑的手臂上,连拍数下,眼眶红润,隐约地可看见泛光的泪珠。 他这一生为国cao劳,将所有的心血都献给了西越,高官厚禄,声名荣誉,他都拥有过,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亲眼看见西越走向繁荣,不过,有那个人在,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太晚。 “心头大事总算得以放下,丞相是否可以安心养病了?岁数都这么大了,cao心来cao心去的,难不成还能让你多活个几十岁?这笔账我还得找你慢慢算呢,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好好躺着,不用送我,还有,我可不想听到你们府里的人突然来找我的消息。”季星阑将谢道言扶着躺下,为他掖了掖被角,毫不客气地甩了几句话后,真的一刻也没有多呆,拍了拍屁股,悠悠地走了出去。 望着那离去的身影,谢道言觉得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妮子,不想让他死就直说呗,非搞这么的严肃,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想他们谢家子弟无数,却无一人能有其一半的风采,偌大家业,竟后继无人,可叹,可叹呐!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圣旨来的很快,就在季星阑回到西山没多久,内监总管福公公便领着一溜子禁军踏进那隐匿在山从中的二亩地小院,宣读着丞相任命书。 季星阑不知道谢老头是怎么让西越的最高决策者同意这个看起来有些荒唐的决定,但她知道,在接下那道黄灿灿的圣旨的时候,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变化。 这些年走走停停,见过太多也经历太多,本以为闲云野鹤,归隐避世是她最终的归宿,但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道路,她逃出一个框架却又走进另一个框架,她矛盾的挣扎的,最终逃不过心中的执念。 “丞相大人,丞相府还在整理当中,需得几日才能搬移过去,所以还请丞相委屈几日,朝服也正在赶制,大概明日才能送来,如若没有别的什么事,那,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了。”福安看着面前手持卷轴,淡然的看不出表情的女子,心中暗暗惊赞,不愧是谢老丞相力荐的人,光凭这份气质,也没有几人可比得上的,这可是西越乃至近几千年来的第一位女丞相,未来自然不可估量。 福安的客气季星阑自然听的出,她微微拱手同样有礼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本相不胜感激,阿度。”她唤了旁边还处在一脸懵然的阿度一声,眼神示意她拿些银子作为打赏。 阿度无言地看了一眼自家师父,从兜里拿出一袋银子,咬着牙塞进了前方那个胖公公手里。 福安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子,他指着自己身后的一排禁军道,“这些人是陛下特意拨下来护卫丞相安全的,如此便交给丞相了,奴才告退。” 听完,阿度身子一抖,一脸的生无可恋。 “公公慢走。” 送走了福安,楚星阑转身看见自己唯一的弟子盯着远处一动不动,眼光复杂样子,心下一动,她勾着对方的肩膀并甩了甩手中的圣旨,挑眉道,“怎么样,你家师父我,从现在开始便是西越丞相,百官之首,威风不?” 阿度抬起头,手指门口,瞠着那双铜铃悲戚道,“师父,那可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积蓄,今晚吃什么啊?” 楚星阑嘴角狠狠地抽搐几下,忍住了想拍开她脑袋里看都装了些什么的冲动,甩袖向门外走去。 真是的,她堂堂的一国丞相,是差钱的人吗!不行,她需要去找了空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阿度看了看自家师父快步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周围,眉毛拧的更深,师父肯定是去对面的和尚庙骗吃骗喝的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原先就她和师父两人还好打发些,如今又来了一些吃闲饭的,晚上吃什么呢?算了,还是把前两天师父从了空师父那儿拎回来的野鸡炖了,做些鸡丝粥吧。 阿度磨刀霍霍准备杀鸡,一点也没考虑到那只野鸡是她师父从了空那儿骗来说是去放生,其实是想拿来解馋的。 灵山寺坐落于西山林中,寺内规模虽比不上护国寺那般恢宏,但因着‘两宝’倒也香火鼎盛, 而这两宝其一则是寺内的素菜,美味可口,回味无穷,堪称一绝;二嘛,则是佛法无边的了空大师,传闻这位了空大师不仅在佛法方面造诣极高,备受两朝皇帝的敬重,更是‘空谷先生’的知己至交,不过由于了空大师时常云游四方,接待之人不多,所以关于他的年纪以及长相一直是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