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轮回之帝国历史在线阅读 - 第五十五章 张弘范(上)

第五十五章 张弘范(上)

    张弘正离开琼州时,“送”他的人是张世虎。这是两个原先彼此非常熟悉的家伙,但他们一路上却没有说话。

    张弘正是因为在某人哪里受到的刺激还没有过去,另外,他也不愿意在自己小时候的玩伴面前再丢面子,所以强撑着不搭理对方,虽然他很想向张世虎打听哪个“乳臭未干小子”的情况。

    张世虎则是临行前张世杰有交代:“少和那家伙罗嗦,小心别把琼州的情况泄露给了他们。”不然他定会奚落对方,出一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他忘不了当年南下时,被人追得东躲西藏的日子,况且张弘范还伤了他的大哥。

    只是在船靠岸后,张弘正要离开时,他才冒出一句:“回去告诉俺姐,替俺给爹妈坟前上上香,让她以后不要管咱们了,就当咱们已死了。”

    张弘正闻言楞了一下,他看了看张世虎,想说点什么,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抱了抱拳转身而去。

    这是他们一生难得的最后几次见面之一,但他们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没有像他们的兄长哪样,彼此成为一生的敌人。

    当张世虎回来讲述“送人”的经过时,张世杰一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张世杰在回到琼州之后,十分震惊。尽管已经有预期,可他仍然没有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琼州就一改过去蛮荒的景象,日见兴旺。

    以他的眼光,再结合厓山军事上的胜利,他自然不难判断出:北元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无法形成对琼州实质性的威胁,行朝已摆脱了过去的困境,有了一个稳固、可靠的根基。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还讲不清楚。但他的注意力已经更多地转到了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帝国陛下。

    因为无论是琼州的剧变、还是刘师勇的炮击,都没有陛下在厓山给他带来的冲击大。

    虽然当时他有保留的和陛下讲了一些过去的事,但陛下的表现,却是毫不在意,这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是很让人惊奇的。

    何况陛下亲赴厓山这件事本身,原已让他暗自惊讶。尽管伴驾前来的都是极其可靠之人,可这是一个不到十二岁孩子具有的勇气?

    但更重要的,是陛下和他说的那些话里面所包含的见解。是的,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却打不过别人?这么个简单而又明显的问题是不是让人应该想一想?

    而让他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陛下向张弘正提出那几个问题时,他发现像文天祥和陆秀夫这样的饱学之士也在思索,不像是已经知道答案,这就不能不使他更震惊,甚至还产生一丝疑惑:有这样想法的陛下究竟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啥也不懂的小孩子?

    在张弘正这件事上,陛下真的就是为了打赌才放走了张弘正?此时的张世杰已暗自摇了摇头。

    陛下要放人,却指定自己来放,而没让他人来做,是信任?考验?还是在送给自己一个人情?亦或是其它更深的原因?

    当张世虎讲完后,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世虎,陛下虽年幼,但聪明睿智,你以后决不可乱造次。”

    历史上的张世杰投奔南宋后,开始时只能算是江淮军中的一个无名之辈。阮思聪偶然见到了他,对他非常欣赏,于是就向吕文德进行了推荐。吕文德先是任命他为小校,后来张世杰才因战功逐渐升官至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

    (阮思聪这个人大约曾是王坚的属下,蒙哥死于钓鱼城城下后,就是他受王坚地派遣,顺江而下报的信。)

    所以,张世杰并不是一个莽撞的武夫。甚至还可以说,由于北地来人的身份,他在投奔南宋后的初期,曾刻意地保持着某种低调。

    现在,张世杰的心中隐隐约约有种很古怪的念头,哪就是陛下似乎对很多事都非常了解。还有哪个不起眼的道士,以他对这种人的认识,也同样让他十分戒惧,这就导致他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非常谨慎。

    张世杰其实非常明白,无论是和张弘范、还是和张弘正,他们之间过去并没有仇恨。是对事情的想法不同,结果走的路不同,才导致双方走向对立。

    但从很多方面来说,张世杰并不完全了解他一生最大的对手张弘范,因为他不是张家核心的人。

    厓山之战中,虽然张弘范的座船也受到炮击,但在他的亲兵用人墙和盾牌的拼死护卫下,他并没有受伤,而是被护卫着登上了一条轻舟,就此逃出生天。

    他和李恒、吕师夔先后逃到广州,分别上表向大汗请罪。而忽必烈随后除要求他们详细地说明大战经过,却一直没有相关的处罚旨意。相反,张弘范被要求率残部进驻潮阳,扼守沿海。

    正是在这里,他见到了他以为早已丧身的张弘正,这个时候,已经是北元帝国至元十六年的四月。

    在驻军潮阳期间,张弘范又多次回忆了整个大战的过程,他承认自己败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水战武器,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而对方所采用的,更是一种全新的水战技法。他相信,在拥有了那种水战武器之后,过去所有的水战战法,已基本被淘汰。

    经过反复推断,他抱撼地认为,以当时的情况,自己最正确的做法是继续突破张世杰的船阵,和宋军纠缠在一起,让琼州的援军无法下手。如果能够吸引琼州水师上来,双方搅在一起混战,那么他可能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这仍然取决于对方是否上钩。如果对方不顾一切,依然按原来的打法干,他还是没有赢的希望,只能是多拉一些宋军做垫背。

    而根据当时琼州水师的表现,他不认为这不可能,因为即使是他的水师中已经有人示意投降,可对方根本不管不顾,所有漂在厓山水面的船只一律击沉,除了宋军船阵中的。

    张弘范不太可能知道,刘师勇的狠是有原因的。因为中国自古以来,每当出现南北对峙之时,南方政权有一条基本的防卫原则,“守江必守淮”。

    江南政权在地理上所能建立的两道防线,一是淮河,另一个是长江。一旦北方政权突破淮河防线,兵临长江,形势就严峻了,此时意味着南方已没有防御纵深。几千里的长江处处要防,你是很难防住的。

    整个江淮地区,就是保护东南经济中心的北大门,而另一个西大门,则在长江中游的湖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荆襄地区。

    从北方的角度看,江淮地区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且它的地势较平坦,利于骑兵的突击。

    因此,整个江淮地区就成为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经常处于兵火动乱之中。生活在那里的人,自然也就民风彪悍,它从来就是中国出精兵的地区之一。

    东晋谢安、谢玄在淝水之战中用以击败前秦符坚的著名北府兵,就来自这个地区。

    而刘师勇属于再标准也没有的江淮军,他是庐州(安徽合肥)人。无论是金人还是元人南下,他的家乡都首当其冲。在金、元百多年的烧杀劫掠之下,他和他的部下对来自北方的游牧骑兵,心中都充满着前所未有的仇恨,这就是江淮军始终是宋军中战斗力较强的军队原因之一。

    就算没有东交代的“要狠”,满腔怒火、一心复仇的刘师勇也绝不会放过对手。

    然而,刘师勇的狠还不是令张弘范最关注之事。

    琼州宋室为了这场大战,不惜抛出张世杰的十万大军为诱饵,置身边雷州阿里海涯的威胁于不顾,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决绝?

    那种发出天雷一样声音的军械,事先竟然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未露出来,他们为什么在攻击雷州时不使用?如果他们使用了,雷州毫无疑问将陷落,史格必然会得到消息,自己就不会毫无准备。

    他们的新水师又是何时建立起来的呢?

    以张弘范的经验,水师的建立和战力的养成,决不是短期可就,这也是他并没有太重视琼州水师来援的原因之一。

    无论怎么看,这场大战都像是对方有计划、有准备、有预谋的圈套。

    他回想起临行前董文炳所说的:“赵昰跑到琼州,大出所有人预料,这里面的隐情还有待查明,我很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事实表明,董文炳的担忧就是有道理。

    琼州宋室的控制力和隐忍力让张弘范心中有股寒意。

    他在心底里认为,此战已让北元丧失了过去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水师力量。如果不能了解对方的情况,有针对性的准备,不要说海上,就是在水上,也已无法和对方抗衡。

    使他更为忧虑的是,如果宋军步军中使用这种军械,会发生什么情况,他现在还根本无法想象。

    但所有这一切都没有另一件事给他的压力大,那就是:这次战败对定兴张家、以及几个汉军世家的影响会如何?

    饱受厓山之战结果折磨的张弘范,很快又受到了另一个打击,因为他见到了张弘正。

    张弘正上岸后,并不敢贸然就回到军中。他几经周折,先跑到广州,在哪里悄悄打听到张弘范已移军潮阳,于是他才又找了过来。

    在张柔十一个儿子里面,张弘正和张弘范关系最好,一个排行第九,一个排行第十,但张弘范面对公事时,同样对弟弟很严厉。

    南下作战前,作为主帅的张弘范就曾告诫过他这个先锋:“汝戏勇,非私汝也。军法重,我不敢以私挠公,勉之。”

    因此,虽然很想早些见到他的“九哥”,张弘正内心里仍然还是有些不安的。

    可当见到张弘范之后,张弘正大吃一惊。张弘范不仅憔悴了许多,而且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差点落下泪来:“九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都怪愚弟,当时我要是冲上去拦住他们就好了。”

    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见到张弘正,张弘范同样内心里很激动。自己的亲兄弟没有死去,无论怎样都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

    “弘正,这不能怪你,要责怪,还是应当责怪哥哥我这个领军的主将。快坐下,告诉哥,你是怎么逃出厓山的?怎么到现在才找来?”

    张弘范并不知道张弘正被俘的事情,相反,大战过后他抱着万一的希望,还派人悄悄地到厓山去找寻过,只是去的人回报不见踪迹,他也就绝了张弘正还能生还的念头。

    张弘正忐忑不安地讲述了他在海上被俘,被押到琼州,直至被放回来的整个经过。

    听着张弘正的叙述,张弘范的脸色变得是越来越难看,而且他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复杂难明。

    张弘正忍不住跪了下来:“九哥,俺给你丢脸了,请你责罚。”

    张弘范压了压心里面已经冒起来的火气,定了定神:“弘正,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和赵昰打哪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