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暗涌（一）
这一天，铁家酒肆的熟客都知道这里多了一个新来的伙计。 穿着一身南方不常见的兽皮，还喜欢蒙着脸，身上总是挂着一头小白狼。在最初几个鲁莽的倒霉鬼被那新来的小伙计干净利落地丢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再闹事了。 用铁淑静的话说，今天店里着实省下来了一大笔修理桌椅的钱，身为掌柜的自然开心啦。 店里一直忙到下午时分，才总算清闲了一些。因为不是很忙的缘故，铁淑静也没有再吩咐无邪做事，只是让他坐在一旁看看场子。 “怎么样？” “嗯？” 身为掌柜的铁淑静坐在柜台后面手撑着下巴问道，无邪一时间没听清楚她到底在问什么，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她。铁淑静伸手撩起额前垂下的发丝，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 “就是今天的工作啊。” “还好。” 无邪淡淡回答，趴在他肩头上的小白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睡着了，显然它并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工作。无邪将它拎起来，轻轻地放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认真的伙计呢……你和小白从来没分开过吗？” 铁淑静看着无邪轻柔的动作忽然有种莫名错觉，这一幕就好像一个年轻的父亲和他最珍爱的孩子一般。好像叶盈霜也说过小白从小就被无邪收养的事情。 “嗯。” “小白多大了？” “四岁多。” “那很不容易哦，你一个人带着它，而且还长得那么好。” 铁淑静用好奇的目光凝视着少年的眼睛，那双冷漠的黑色眼睛唯有看着小白狼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温柔的神情。无邪低下眼帘轻抚胸口，感受着那同样频率的心跳和呼吸。 “我从小就和白在一起。” “白？” “小白的母亲。” “哦。那它呢？” “死了。” 少年冷冷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铁淑静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其他东西。从小就和白狼一起长大的少年，在母狼死后独自养大了小狼，将它当成自己的孩子或是meimei一样对待。难怪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或许白的死也和人类有关吧？ 铁淑静没有继续追问白的死因，两人沉默看着冷冷清清的大厅里最后几个客人也离开了，这时候铁淑静才回过神想起来叶盈霜让她帮忙的事情。 “啊，差点忘了！现在就带你去买东西吧？” 铁淑静跟店里伙计交代一番，便带着无邪出了门。 铁家酒肆在霜枫城下城区一角，出入城门方便，离下城区的集市倒是有些距离。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冬日午后的阳光暖和得让人犯困，铁淑静一边走一边很没形象地打哈欠伸懒腰，丝毫不顾及街上行人诧异的目光。 走着走着，铁淑静转过脸来看着跟在自己侧后方的无邪问道。 “你们一起逛过街吗？” “买东西？” “买东西那不叫逛街哦！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路上的人和东西，以前我和叶盈霜就经常出来随便逛逛。每次jiejie买东西都是她付的钱哦，谁叫她老是去我家吃饭又不付钱。”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大部分时候都是铁淑静在说无邪偶尔答上一句，这样沉闷的交谈竟然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看得出来，铁淑静似乎蛮乐在其中的。 铁淑静从小在这儿长大，附近自然有很多熟人，所以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和熟人打招呼。看到别人好奇地看着无邪，她便主动拉着面无表情的无邪的手臂笑着说，这是我的弟弟哦！他有点怕生，不爱说话之类的话，别人也都带着善意的微笑点头走开了。 “你比我家小铁头好多了，那家伙整天就知道修炼，我倒希望你才是我亲弟弟。” 铁淑静笑着吐了吐舌头，无邪无言以对。又走了一会儿，铁淑静手上便多了两串用竹签串起来的红色野果，上面还挂着凝结的糖霜，看起来分外诱人。 铁淑静给无邪递过来一串，无邪摇了摇头。 “不喜欢吃吗？太可惜了……” 铁淑静一边咬着野果一边遗憾地说道，只是她刚说完，无邪胸前衣服里便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两只眼睛盯着她手上的葫芦串半天挪不开。 “小白想吃吗？你不是狼吗？没听说还有狼喜欢吃野果子的。” 铁淑静拿着葫芦串在小白狼面前晃来晃去，小白被她逗得嗷嗷叫，就差从无邪衣服里跳出来扑过去了。最后还是无邪帮它把葫芦串从静jiejie手里拿过来，小白便自觉地爬上主人肩头，迫不及待对着葫芦串咔擦咔擦咬起来。 “喂！无邪，你家小白还真的喜欢吃果子啊？” 看着小白狼吃得津津有味，将那一串果子全部吃掉之后还吐着舌头意犹未尽的样子，铁淑静忍不住惊奇地叫起来。要是她知道小白有段时间还以为自己和主人一样，固执地模仿主人吃饭喝茶，甚至站起来用两只脚走路，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嗷嗷！” “喔！你还想吃吗？小白你也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嗷呜~” 然后无邪手上就多了好几串葫芦串，小白蹲在他肩上咔擦咔擦吃个不停，最后就连铁淑静都不愿意再吃了，将自己的那一份也喂了小白。当最后一串吃完的时候，小白狼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趴在主人肩上懒洋洋地眯着眼消化食物。铁淑静见机伸出手摸了摸小白狼，小白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任何反应，铁淑静便大着胆子将小白拎起来抱在怀里。 “咦！这么轻……你吃的那些果子都到哪去了，小白？” “呜呜……” 小白享受着女子温柔的抚摸，舒服得发出细微的呜呜声，铁淑静便转向无邪问道： “小白真的是灵兽嘛？这么小一点，还这么懒！我见过的那些灵兽都是凶巴巴的。” “……” 不一会儿，吃饱的小白狼便在女子温暖的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果然应了刚才说它懒的那句话。不过铁淑静也不在意，抱着小白狼看着它都觉得很开心。 “我小时候好想要一只灵兽的，我爹一直不答应，怕我受伤。要是像小白这样就好了。跟你说哦，叶盈霜也很喜欢灵兽的，但好像没有一只适合她。我是觉得吧，要是那只灵兽不幸跟了她，估计那天被饿得受不了就自己跑掉了，嘻嘻。” 铁淑静自顾自地说得开心，也没指望无邪会回话，不想却冷不丁听到他应了一句。 “小青会自己找吃的。” “呃……啊哈哈！” 铁淑静醒悟过来之后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看不出来无邪这么冷淡的人有时候也能逗人发笑。不过无邪自己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要知道他刚才那句话绝对是说得一本正经的。 最后还是正在睡觉的小白被铁淑静的笑声吵醒，不满地扭着身体抗议，才让她停下笑声。 两人边走边说笑——主要还是铁淑静在说笑，很快也走到了下城区集市。这附近各类店铺一应俱全，顾客主要是往来的妖兽猎人，买起东西来很是方便。铁淑静以往没少来这里给老爹和弟弟买东西，这一趟过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不一会儿，无邪手上就多了几个大包小包，里面都是些生活必需品还有衣服什么的。 “最后还有……这边。” 铁淑静一边想着还有什么东西没买，一边带着无邪向集市角落里走去。没走几步，两人眼前便出现了堆叠起来的大堆木头，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也大多都是以出售制作桌椅家具为主。铁淑静没有像之前一样到处闲逛，径直朝着最里面一家走去。 这边街道比别处更加宽阔，街道上还有几头拉着满载木料的大车的灵兽在缓慢前行。铁淑静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向无邪介绍前面那家店，据她说店里的桌椅什么的都是在那里订购的，几乎每个月都要换上那么一批，所以跟那里的掌柜熟得不能再熟了。而且那里最好的老师傅还是一个灵术师来着，叶盈霜那栋小木楼就是那位老师傅建成的。 铁淑静扭着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浑然没有注意前方突然冲出来的庞大身影。无邪看那灵兽奔跑的势头估计是要蹭到她的，于是往前一步将她往旁边挤了一下，同时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物，就这样冷冷站在原地看着那埋头疾奔而来的灵兽。 那灵兽似牛而无角，身形矮壮，一人多高却有数千斤重，跑起来整个地面都在颤动。按理说在城区之内，理应禁止灵兽疾奔以免误伤行人才对。但因为这里是下城区，一般没有什么灵术师愿意来此，所以许多理所应当的规矩也就没有人在意了。跟何况此时那灵兽背上还坐着一位灵术师，虽然只是区区言境但也足以在这下城区横着走了。所以自己的灵兽任着性子在街道上狂奔起来，那灵术师也不甚在意，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巨大灵兽临近身前，铁淑静也终于发觉了不对劲转过头来看着前方，只是在这危险关头她却不像她之前表现的那么勇敢，而是被吓傻了一样呆呆愣在原地。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柔弱无力的普通女子罢了。 那灵兽依旧没有停下或是转向的迹象，无邪又往前走出一步，眼神凛冽如冰风。 那埋头狂奔的灵兽好似撞上了城墙一般，在急速奔行的过程中骤然四肢一软跪倒在地，猛然低下的头颅更是在巨大的冲力作用下，在铺满厚实石板的街道上冲出一道碎石混着血rou的浅沟。那庞大的躯体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距离手拎大包小包的无邪仅有半步之遥。 而在灵兽失控瞬间就已经被甩下来的灵术师在狼狈爬起来之后，看到自己的灵兽如一堆rou山一般软趴趴地瘫在地上，隐约可见浑厚肌rou下方折断刺出的骨骼轮廓。显然是在之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被自己庞大的冲劲震断了内脏和骨骼，已是奄奄一息了。 “你你你……” 那灵术师手指那拦在灵兽身前的少年，浑身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无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灵术师这一下总算知道自己的灵兽为何会在狂奔过程中突然停下来了。只因为就连他自己在对上那目光之后，也生不起半点对抗的念头。在那无尽的恐惧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无邪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就仓惶转身逃走了。 “哎……它怎么死了？” 一直到那灵术师跑得没影了，铁淑静才回过神来，只是身体还没从之前的颤抖中恢复过来。不过在发现面前那头大牛不知为何已经没了动作之后，她才大着胆子上前查看。 “没事了。” 无邪淡淡回了一句，让铁淑静感到莫名安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刚才无邪的举动她却看在眼里，想来肯定也是无邪的功劳了。 “哦……那就走吧。” 铁淑静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大牛的尸体，忽然注意到怀里的小白狼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过来了。小白漫不经心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还以为又有大餐可以吃了，谁知道是头又蠢又臭的大牛，小白才不想吃呢嗷！ “咦！小白你不会想吃掉它吧？” “嗷！” “对啊，看起来就不好吃嘛，一会儿jiejie再给你买葫芦串哦！” “嗷嗷！” 小白既然没有胃口，无邪也懒得动手去挖灵核了，两人又继续向前走去。 这番动静倒是引来了街上行人的注意，虽然大多数人都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那少年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于是少不了对无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无邪对于这样的目光自然不会在意，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那些目光中似乎还多了些特别的关注。 “就是他没错吧？” “嗯。” “你继续盯着，我去禀报少爷。” 在阴暗角落中，始终关注着那少年的两道身影低声交流，随即一人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