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忘南城（三）
从织彩楼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叶盈霜又要赶在入夜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因为刚才发生的一点点不愉快，路上叶盈霜不耐其烦地为无邪介绍着在中洲生活所必须掌握的一些常识，生怕他再犯刚才那种冒失的错误。 无邪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回应她的话语主动提问一些问题。叶盈霜看得出来，对于刚才的事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发现让她多少安心了些。 事实上，叶盈霜几乎没见过无邪生气的时候。除了那一次小白受伤，她有幸看到无邪生气之后的表现。除了和小白或是白有关的事情，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的少年基本上不会带有任何情绪。即便是在披狼蛮部落的时候，人们的刻意疏远和不公待遇，也并未让他有半点触动。 在叶盈霜认识的灵术师里面，这家伙的脾气算是好得不得了了。 而且她还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少有情绪波动的关系，那家伙无论有什么情绪都会在表情和举动中显露无疑。刚才如果他真的生气了的话，无论叶盈霜怎么努力缓和他都不会理会的。自小就很少与人接触的无邪心性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未曾沾染世人——无论是凡人还是灵术师都难以避免的油滑虚伪，不管是喜怒都直白地表现在脸上而不是藏在心里。 当然，以他能够透视灵魂的能力，无论什么样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无从隐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能够看破伪装的他反而不屑于用这些小手段来隐藏自己的本心。 只有在他面前，叶盈霜才会收起那些为了应付各色各样的人而勉强戴上的虚假面具，偶尔孩子气地做些傻事，事后也能坦然地接受小白的取笑。因为她在无邪面前也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东西，她所说的做的都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许别人还会害怕自己的灵魂被人窥探，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但叶盈霜不一样，连她灵魂深处最黑暗的秘密都已展现出来，而且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她亦已得到了解脱。 所以，在确认无邪没有生气之后，叶盈霜很快又开始得意忘形了。 “先说好了，今天晚上只能呆在房间里睡觉，不可以出去哦！” 叶盈霜还是很介意之前无邪和小白每天晚上在外面鬼混的事情，到了忘南城还不知道他们又要闹出幺蛾子，所以一开始就要说好。无邪要是答应了某件事情，那肯定会乖乖地照做，所以叶盈霜在确认无邪听懂了自己的话，并且点头同意之后，才放过他转向另一个惹事精。 “还有你，小白，没事不要随便变回原形，免得吓到那些普通人。” 小白恼怒地嗷嗷叫，显然对叶盈霜的指手画脚很不满意。在它学会在主人的配合下施放大小如意之后，偶尔被叶盈霜欺负得特别过分的时候也会变回原形狠狠报复。现在叶盈霜的要求在它看来无疑是借机报复，聪明狡猾的小白狼才不会吃这样的亏。 一人一狼又开始吵吵闹闹，最后还是无邪出声提醒叶盈霜才结束了和小白无聊的扯皮。 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了忘南城里最好的客栈，故仙居。和织彩楼差不多，故仙居在中洲各大城池都有分店，专门接待游离在外的灵术师驻足歇脚，在灵术师中也算是颇有名声。不过和织彩楼不一样的是，故仙居只接待灵术师，不向任何凡人开放，甚至连店中的所有杂役奴仆至少都是开启了灵觉的真正的灵术师。 因为这个传统，故仙居在某些特别看重仙凡之别的高傲灵术师中间拥有着不俗的名气。 此时故仙居正门前便有三五灵术师正在进进出出，或许是叶盈霜和小白的吵闹声太大的关系，不少人都投来嫌恶的目光。只是目光落到叶盈霜身上之后，却又变成nongnong的惊艳之色。 忘南城地处中洲边缘，自然不想中洲腹地那般有着充足浓郁的灵气，所以相境的大灵术师在这里已经算是顶尖的强者。因为这一任的忘南城主也不过是超相境的大灵术师，至少十年之内无法迈入界境。此时突然来了这么一位陌生的大灵术师，也不由得这几个大多是魂境，甚至只有言境的灵术师眼前一亮了。 更何况，眼前这大灵术师还是一位气质出众、风姿绰约的仙子。只可惜仙子轻纱蒙面，再加上周身萦绕不去的护体灵力，让人看不清容貌。 眼见周围目光落到身上，叶盈霜只好稍稍收敛，放弃了继续与小白扯皮的念头。她虽然不喜欢拘束，脸皮却也没有厚到可以无视他人目光的地步。 “这位仙子，可是第一次来到忘南城？” 在叶盈霜准备避开这群丝毫不掩饰炽热目光的灵术师走进故仙居之时，旁边却又冒出一个温和醇厚的嗓音。叶盈霜侧脸瞥了一眼，只见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俊美男子正微笑看来。 事实上，她真的很讨厌这种不请自来的缘分公子。更何况对方和她一样有着相境实力，看起来并不像是忘南城北地的灵术师，大概是什么大族宗门出来游历的核心弟子。现在叶盈霜最怕的就是这些见识不凡的大灵术师，生怕无邪在他们眼皮底下露出马脚。 “小女子刚刚自北地归来。风尘疲惫，还望仙友恕罪。” 无奈之下叶盈霜只好主动告罪，向对方匆匆行了一礼，不等他再开口说话便带着无邪走进了故仙居。之前她就已为自己想好了另外一个身份——来自中洲霜枫城红林谷的某个在外游历的大灵术师。因为红林谷只是霜枫城中一个小宗门，在中洲并没有什么名声，而且叶盈霜与红林谷的宗长蝶衣仙子交情颇深，冒充起红林谷的弟子来也不担心会被外人揭穿。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而且她也没什么心情应付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世家公子。 可怜那翩翩公子本以为能够与这位突然出现的迷人仙子搭上话，不曾想对方竟完全无视他走掉了。当下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脸上微笑变得有些尴尬。 “阳公子？” “啊！让炎师兄见笑了，呵呵……” 这时在旁边等候的另一个灵术师炎衡只好出生唤醒还在发愣的阳大公子，阳玄亦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些许苦笑。这位苍阳宗的大公子本是听说自己也来到忘南城才过来故仙居拜访他的，两人也是相谈尽欢，临别之时他还特地送到门外。岂料阳大公子一见到那位仙子就将他抛在脑后，这也让这位灵术师感到有些尴尬。 不过他只是一名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落单灵术师，至今还徘徊在超魂境与相境之间，如此被人冷落也不是第一次了。想着自己的些许薄名居然落到这位苍阳宗的得意弟子耳中，再加上之前两人相谈甚欢，若是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抱紧苍阳宗的大腿，说不定可以就此摆脱颠簸流浪的命运。眼见阳公子似乎对那位仙子颇为着迷，炎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既然阳公子对佳人有意，愚兄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哦？炎师兄有什么好法子？” “阳公子此次北上，莫不是为了联合众城高手，一同前去围剿那个大魔头？阳公子不妨借此之名，大大方方地登门拜访。想必大义之下，那位仙子必然不会拒绝公子的邀请。” 听炎衡这么一说，阳玄亦心头豁然开朗。他这次来忘南城本就是为了那件大事而来，按着这个法子不仅能够请到一位大灵术师助阵，更能够借此接近那位仙子，果真是一举两得！ “哈哈！果真是好法子！玄亦先谢过炎师兄，明日再来拜会！” 阳玄亦嘴上说着明日再来拜会，但炎衡很清楚对方想要拜会的还是那位仙子。他嘴上也不点破，心里却在暗叹这些公子哥和自己这等苦命人就是不一样，在那般大事当前竟然还有心思拈花惹草。心里想着，但他脸上却不会泄露半分不满神色，始终是一副谦和笑意。 等送走了这位阳公子之后，他正准备上楼回房静修，却在楼下大厅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你说什么？” “还请仙子恕罪！按照故仙居的规矩，若他不能证明自己是灵术师，就不能在此居住。” “你这小厮怎么如此不讲理？哼！叫你们掌柜出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着？” 此时与故仙居迎客小厮争执的正是刚才进门遇到的那位仙子，炎衡看了一会儿就大概弄清楚了事实原委。原来迎客的小厮怀疑跟随仙子而来的那个少年不是灵术师，按照故仙居的规矩，故仙居不会接待任何非灵术师的顾客。不过若是跟随灵术师而来的凡人随从，故仙居通常都会有专门的住处，而且就在隔壁不远。所以小厮很是理直气壮地拒绝为那个少年安排房间，但那位仙子执意不肯，以至于两人在大厅发生了争执。 炎衡的目光转向那位引起争执的少年。之前他一直站在旁边围观，却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仙子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此时仔细看来，才发现这个少年确实有些不一般。 就在炎衡的目光落到身上的同时，无邪也转头望向那目光的主人。四目相对，炎衡习惯性地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无邪则是漠然回头，丝毫不理会这个陌生的灵术师。 不过仅是这一眼，炎衡心中便有些惊疑不定。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灵力，但身上的那股冷冽之意却不是任何普通人所能表现出来的。他隐隐感觉到，对方要比他强大许多。 “你这小厮！这位小兄弟肩上这头白狼可是一头三等灵兽，若不是灵术师怎能驯服如此强大的灵兽？区区一个凡魂境也敢坐井观天？呵呵……” 眼看故仙居的掌柜都被惊动，正匆匆敢来准备日调解，炎衡却抢先开口为那位神秘的少年说话。此时大厅内还有其他灵术师，本就被争执的声音吸引过来，听他这番解释都暗暗点头称是。虽然他们都和那小厮一样，并未从那个古怪少年身上感应到任何灵力，但至少看得出来那少年肩上的白狼不一般，所以都在一旁淡定地看热闹。 现在有了炎衡这番话为那少年作证，就算是故仙居的掌柜来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犯错的小厮被狠狠呵斥了一顿，掌柜随即为叶盈霜和无邪两人安排好房间。而且为了表明歉意，掌柜执意免除了两人留宿期间的所有开销。 事情圆满解决，两边皆大欢喜。因为炎衡刚才的帮忙，叶盈霜特地过来拜谢一番，留下一个叶姓的假名号，炎衡便和对方聊了两句。 最后，叶盈霜带着无邪离去。炎衡依旧驻足，脑中回想起刚才那位叶仙子的言谈举止，默默地为可怜的阳公子叹了一口气。光是从方才短短的几句交谈中，他就看得出来这位叶仙子恐怕也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灵术师。但更让他在意的还是，那位少年至始至终从未开口说话，但那位叶仙子对他的态度却是要紧得很，谈话间目光总是不经意偏斜过去看对方的反应。 那位叶仙子本身就已是大灵术师，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又是什么境界的强者呢？ 他隐隐感觉自己给阳公子出主意这件事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