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1.
07. 任何人坐到美拉达董事长那样的位子,都会深感人心的险恶。可值得庆幸的是,她本人对人心险恶的抗打击能力早已在哥亚王国亡国灭种那日练就到极限。 这场漫长的谈判还是持续了将近4年。到底是从新政|府手中买下玛丽乔亚,这种用膝盖想就不可能的事还是被翡翠集团硬着头皮做了下来。很多人都说作为终身董事长的美拉达疯了,人老了脑袋就会不清醒,更有人十分正确地把锅摔到了新来的小白脸保镖身上,还有人直接要求美拉达辞职别添乱。一方面被美拉达用强权处理掉了,另一方面梗着脖子叫嚣的就真·被阿瑞斯削了。总之,结果喜人,还算和谐。 期间改变了无数次方案,讨论掐架了无数次企划,甚至在游说撒钱的过程中,美拉达本人也被民间激烈反抗的激进派暗杀。然后暗杀者们也被阿瑞斯削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人们又把几十年前的历史搬出来反对她收购玛丽乔亚这种历史遗迹保护区的行为。Anti的游|行中,称她是“金色暴君的闺蜜”、“帝国的百合花”,还把她以前当海贼时的黑历史拉出来变成小册子,命名为“‘翡翠女’烧杀抢掠全记录”。更有甚者,直接脑补出了一出她准备纂改历史要给那个女人洗白的年度大戏……呃,虽说微妙的意味上也有猜对的成分吧,但…… 今日的美拉达非昔日的美拉达,翡翠集团控股了大半的主流媒体,于是乎这被她活生生地颠倒黑白变成了“和贸易自由唱反调的垃圾们”。 金钱是个好东西,有钱真好。权力是个好东西,有权力真好。武力也是个好东西,有阿瑞斯真好。——这个完美的逻辑链没毛病。 美拉达尝到了这样的甜头,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否成为了当年在萨摩岛和马尔科队长谈话时所憧憬的目标呢?强大到可以守护住自己的一切,强大到再也没人能伤害得了她。然而……这已经太晚了啊。她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她成为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哦,不对,是倒数第二个。 她偶尔会轻轻拥抱阿瑞斯,这位永生的青年也十分绅士,从不嫌弃自己,反而会借给她结实的肩膀,好让她回顾着那年少无知的美好时光,祭奠自己那肤浅的爱情。 相对于这永远地望不到尽头的历史,一个人的一生不过是白驹过隙。而一个人的情感与经历,更不过是连记录都不曾有过的沧海一粟。可这位青年模样的骑士,却注定要成为浩瀚宇宙中最顽固的星星,注视着人间全部的悲欢离合,旁观着人类走向尽头。 她想,所以,自己至少要给阿瑞斯留下一个合理的空间。“合理”这个词真是耐人寻味,她自己吐槽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和自己玩上了文字游戏。 在小幅度的裁员过后,美拉达走出会议室,对等候在门外的西装男子道:“今晚去看歌剧如何?” “今晚?”阿瑞斯的眼中闪过惊讶,倾身道,“可是今晚您不是打算和文化部长约谈吗?” “那你就帮忙取消好了,反正我现在就是想去看歌剧啊……”她心情很好,翡翠色的双眸带着笑意,“老年人有任性的特权。” 08. 歌剧改编自莎翁的《无事生非》。 伟大航路,重建后的新·香波地群岛的剧院,VIP包厢中,翡翠财团的董事长正静静地观赏着这出早已烂熟于心的戏。 美拉达一向喜爱喜剧大于悲剧,毕竟现实已如此荒唐,悲剧与现实相比,已无法再让人起怜悯之心——哦不,这里似乎还要加上一个定语,是中古以后的喜剧。古希腊那频频被命运捉弄的滑稽实在是不认入目……命运女神对历史的恶趣味,可比剧本有意思多了。 尽管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可身为私人保镖的阿瑞斯却依旧站在几步远后的门旁,收敛了全部的气息,仿佛不存在般融入到阴影之中。如同早些年时,在安娜斯塔西娅身边一样。 舞台上,恰好演到那对欢喜冤家互相拌嘴的情节。歌剧演员高昂的声音通过麦克扩音,传到剧场的每一个角落,刺激着耳膜。 他呼出一口气,抬臂松了松领带,心底默默吐槽,还真是吵。当然,这种抱怨如果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被美拉达点着鼻子奚落,比如“你这没情趣还真是和艾斯一模一样……”、“艾斯就算了,你可是塔西娅教育出来的啊!”……诸如此云。 真是的……谁要和那个男人比啊,还有陛下她有教育过他什么吗? 他甚至能脑补出她的语调。 几分钟后,舞台上这对主角终于秀恩爱完毕,富有节奏的腔调念白几句后,浑厚的美声开始歌唱。 ——音量又大了些。 恰好盖过了门外的动静。阿瑞斯皱眉,敏感的见闻色霸气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响动,那是人的低语…… “翡翠社的那婆娘就在这里么?” 虽说因为美拉达执意购买玛丽乔亚的产权,私下里前来会谈的人也不少,但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友善的秘密会面。是的,最近出于被逼急的各方势力,包括翡翠集团内部的人士,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起前来刺杀想要一了百了的案件。当然,绝大部分都被阿瑞斯掐死在萌芽之中。 不过五十年的时间,“死之战神”一时的威名,早已随着人们对历史的忘却烟消云散。这大概是一种和平的麻木。 小小的VIP包厢除了身后的门就是前面观看舞台的窗口,他蓝灰色的双眸迅速扫过下面剧场内的数百名观众,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 “美拉达女士,”他几步走上前,弯腰倾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请问您的腰还健康吧?” “咦?”她显然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转头,翡翠的双眼闪了闪,不解,“除了血压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你怎么……” “那么,就失礼了。” 然后,他横抱起了她。无比熟悉却有着些许气质上不同的气息将美拉达笼罩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惊呼这样的突变。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外面的人打开。在几名打扮得仿佛只是普通观众的杀手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直隐藏着气息的阿瑞斯便忽然小范围地爆发出凛冽的杀气,趁着零点几秒的空挡,踹开了门前的他们,抱着美拉达奔了出去。 走廊中空无一人,脚下柔软的地毯吸收了步伐的音响,剧场内高昂的歌声掩盖了一切的矛盾。 他的余光瞟到追上来的杀手拉开了手榴弹的引信。 啧,如果闹成这样,就完全不是“暗杀”的范畴了啊! 阿瑞斯眼疾手快地打开一旁的窗户,从五楼的高度跳了下去。 头顶,传来轰然的爆炸声。剧场内的歌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人们的诧异与尖叫。不出几分钟,下一步就是疏散人群与警|察前来封锁现场了吧。 他稳稳地落在新·香波地群岛这有些粘稠的地面上,低头,却发现怀中的女子竟已泪流满面。清澈透亮的绿眸在夜晚的路灯下闪闪发亮,她吸了吸鼻子,抹干了眼泪,扭头:“怎么办……我想艾斯了……” 09. 他和他太像了。即便两个人都在主观上极力否认着什么,但……事实就是事实。 恍惚间,把自己横抱而起的气息与那个男人融合,她和他也曾有这样的距离,拥抱、亲吻、在海滩上奔跑、在山林间嬉闹……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他却会永远地活着。 尤其是这个角度,从她在他怀中的这个角度望去,阿瑞斯的脸几乎与那个男人重合。 美拉达一度认为艾斯的逝世没什么可悲伤的,八十余岁对于一个正常的人类而言已是高寿。更何况,在最后的那几年,早年战斗带来的旧伤反复发作,她砸下重金请来了世界上最尖端的医疗专家也未能有所改善。 船只航行久了,零件都会磨损,最终报废。人体更是如此。 是故,在“火拳”的葬礼上,作为他的伴侣,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流下。可现在却哭了出来。 矫情的说,这是思念。不矫情的说,这是联想能力太过丰富。 阿瑞斯沉默地把她从怀中放到地上,没有回话。 她粗鲁地用袖子彻底抹干净了泪痕,轻声转移了话题:“以前,你和塔西娅也是这样吧?” 刺杀与反击。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漫不经心地回答:“陛下比您重一些。” “……”她吐槽,“塔西娅要是知道了会揍你的我跟你说!” 爆炸的余波让红叶从一旁的树上落下,他把护在身后,楼上的杀手也跳了下来,围上前。然后——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身着黑色西装的战神霸气全开,结束了无意义的战斗。 那是……霸气,霸王色。 尽管是在身后,尽管见惯了那些大场面,可美拉达还是被吓得心悸,恢复了好几秒才摸着下巴,吐槽出声:“你果然更像艾斯一点儿。” “霸气吗?”阿瑞斯耸肩,抬手,握拳又张开,道,“我觉得是遗传自陛下。” “喂喂,塔西娅她根本就不会这玩意儿好吗!不要乱贴金啊……” 今晚,美拉达前来欣赏歌剧是临时的决定,而且推掉了原本已定的约谈。还能出现这种事情……只能说明是集团内部的鬼了。 这种心知肚明的事,美拉达却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心思与时间去计较。收购玛丽乔亚产权的最后谈判迫在眉睫,她甚至开始理解了安娜斯塔西娅在最后的那几个月中没日没夜地工作的那份心情。但……安娜斯塔西娅果然比她的精力多多了,因为她竟然还能挤出来时间被赤犬单方面吊打以及陪自己睡觉。 “阿瑞斯,”她开口,“咱们快点儿离开吧。我不想和警察纠结浪费时间。” 10. 海圆历1587年7月7日,拖了四年多的时间,在一片质疑与反对的呼吁中,翡翠集团终于实际控制了历史保护区“圣地”玛丽乔亚的永久产权,漫长的游说与修宪活动终于结束,那位商界的传奇人物以历史研究基金会的名义签下了这份协议。 美拉达董事长兼基金会荣誉主席站在签约仪式的讲台上,公开声明“将更加完善地保护那段****的历史,向年轻人传播先进的思想。以商业的目的适当盈利会有助于更好地维护整个‘圣地’的遗迹。” 她的反对者们聚集在会场的外面,举着牌子,把她年轻时的黑料印成海报,高呼旧制度的归来。键盘侠们在网上激烈地交锋,吵来吵去却没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8月29日,民间传来了翡翠集团董事长病危的消息。幸灾乐祸之人不在少数,然后接着被上司剥削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工作。 经历过战争的老人们终究会堙没于时光的洪流,麻木的年轻人沉迷于安稳的日常。“和平”这两个字就像是一面镜子,只能臭美,不得透亮。 11. 也许一直支撑着美拉达的就是这件事。是以,当她终于替阿瑞斯拿下了——或者说,拿回了——“圣地”玛丽乔亚的所有权后,便病倒了。如今长久又紧张的谈判对一位年迈的老者而言,哪怕是对富可敌国的商界大佬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 依旧还是那套路子。近几年被请来请去的那帮世界顶端的医疗团队表示,你们这些那个时代的遗毒们怎么还扎堆儿死啊。 今晨,一封病危通知书还是下了出来。 美拉达没有亲属,阿瑞斯以她的养子的身份签了字,然后走进了病房。 “我还有多久才能见到艾斯?” 他刚走进病房,就听到她如此问……委婉地询问着自己的时日。他抬眼,看到那位曾经的绝世美女虚弱地靠坐在病床上,肤色黯淡、皱纹满面、头发枯黄。 “您和那些人不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战斗时留下的旧伤,”他语气轻松地走了过去,单膝跪在她的床边,握起她干燥的手掌,低头轻吻了她的手背,“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轻哼:“少来这一套,阿瑞斯。” 他耸肩,倒也不恼。 沉默了几秒后,美拉达平静了下来,忽然对他说:“带我去看看塔西娅吧,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