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静谧
美拉达站在房门前,望着对门的“邻居”,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点头示意——既然陛下本人变装成平民,其目的自然是隐藏身份,她就不揭穿这种事了——然后,作为正常人的交往原则,转身就走。 “等等!”那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她,“进来喝杯茶吧。” 她转身,见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转身走回屋内,白色的裙摆一闪而过。全然不在乎邀请的回复,就好似这是一则命令。 美拉达:“……”不愧是天龙人,她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一枪崩死啊。 被皇帝陛下亲自点名的美拉达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对面的套房。下午见到的那名陪同的男子不在房内,偌大的套房内只有陛下一人,却点亮了所有的灯。 两间对门的套房有着相似的格局,安娜斯塔西娅已经坐到了落地窗前的躺椅上,30度地背对着她。美拉达关上房门,走进客厅望着她的背影,踌躇在原地。 “自己泡吧。”陛下的声音传来,她本人仍稳稳地坐在那里,欣赏着窗外的夜景,随后又补充上了一句,“也给我一杯。” 美拉达:“……”是你叫我进来喝茶又让我自己泡哦不还给你泡,陛下您这是几个意思啊(╯‵□′)╯︵┻━┻! 然而,纵然内心戏最多,美拉达表面上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观察着那位陛下的背影,轻步走向一旁的迷你吧台烧水、拿茶具。 谁都没有说话,除去她准备的声响,诡异的沉默蔓延在两人间。安娜斯塔西娅陛下的呼吸很轻,在落地窗的前景前,宛若一尊雕塑。 美拉达想,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叫自己来喝这杯茶?在商战中风生水起的商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肯定不是为了茶水。 一分钟后,电热水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接近沸腾的100度。 摆好茶壶与茶杯,台上的两个铁盒上写着不同品种的茶叶名,她轻咳一下,用着敬语,轻声道:“请问您要喝东海的红茶还是南海的绿茶?”眼神扫过架子上酒店自带的茶包,秉着泡茶工的敬业精神,又随口补充上,“还有速溶的茶包,产地不明的花茶。” 那个女人传来一声轻轻的低笑,温柔地说:“花茶。我还没喝过民间的劣等茶呢。” ——她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暴露了某种高贵的身份。 可这种语气实在是……太犯规了。 现在坐在那里的她也是,她想。没有那份盛气凌人,没有那个过强的存在感,静谧而优雅、端庄而沉稳,让她联想起了古风时期的大理石女神像。与电视转播中那尖锐的敕令相比,此时压低声线,温柔的轻声细语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不是她在媒体中的形象,可话语的内容依然带着天然的傲慢。 人生前二十年都在上层社会中泡大的美拉达眯起双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抓不住那心中烟雾般飘渺的感觉。 深呼吸,低头泡茶。浓郁的茉莉花香——明显是人工合成的成分刺激着鼻粘膜——随着腾腾的热气涌了上来。 精致的白底粉花鎏金瓷杯中,满着浅褐色的茶汁,她端着底下同款的小瓷盘向她走了过去。 走到安娜斯塔西娅的椅子旁,把其中一杯放到她手边的小桌上,美拉达轻轻把茶杯推到她触手可及的最佳位置,望着金发女子注视夜景时淡然的侧脸,抱着不知名的冲动,大胆地调侃出声:“请问您是缺泡茶的下人吗?” 她没有理会她这试图改变氛围的话语,视线依旧停留在这高层的夜景中,对她道:“坐下吧。” 另一张柔软的躺椅,在小桌的另一侧。 美拉达把自己的茶杯也放到小桌上,绕了过去,有那么几分忐忑地坐到了她旁边的那个躺椅上。相隔不到一公尺,仅仅是那张小桌的距离。 卡门市的夜景,从高层望下去,黑色夜幕下繁华街道的灯火竟有了“壮丽”的错觉。 可惜现在的美拉达没心情去欣赏这份景色。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明知不会是喝茶这样简单,却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吗? 美拉达犹豫了一下,扫遍大脑也找不到适合在此时说的寒暄话。 在这里距离终于可以听清她那极轻的呼吸声,同自己的呼吸心跳编织成静谧的网,笼罩在这个落地窗映出的夜景前。 就在这时,身旁的女子终于再度开口,道:“喝吧,自己亲手所泡总不会有毒。” 美拉达偏头,看着小桌上那两杯茶水,沉默了下来。 她让自己泡的原因是……认为自己会担心茶中有毒。 潜意识中把她作为夺取人命的加害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然而…… “我……并没有那样想。”美拉达答道,至少她没有怀疑茶水的问题。转移视线到落地窗外的夜景,她勾起嘴角,大胆道,“如果您要杀人的话,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开口下令或是掏出手枪就能解决如此简单的事。” 那个女人闻言,鼻腔中哼出似是带着轻蔑又似乎仅是自嘲的闷笑,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 如果说先前只是心知肚明的猜忌,那她的这句问话,算是把暗里的想法摆到明面之上。 美拉达大小姐在瞬间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猛地起身,差点儿带翻了躺椅,捏着裙摆向她行了标准的屈膝礼:“陛下!在下……” “我现在不想看行礼。你挡到夜景了,贱民。”她打断了她的恭维。 美拉达僵硬地起身,挪动身子到她的旁边确保没在她的视线内,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显然有些尴尬。 好在这位天龙人看起来没怎么生气,她的视线依旧望向窗外,可距离稍近后,美拉达发现她并没有真正在“看”,或者说,她那双湛蓝的双眸并没有精确对焦,像是发呆或神游到另外的地方。不免为这繁华的夜景而惋惜起来。 几分钟后,肌rou过于僵硬让美拉达的脚腕开始发酸。而那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天龙人终于想起了她,轻声说道—— “你的眼睛很好看。” 语气像是在评价珠宝的成色。 美拉达垂下自己这双翡翠般的眼睛,望着脚尖,道:“很多人都这么说,陛下。” 翡翠女翡翠女,自然指的是她这双眼睛。 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会注意到她的双目,如今看来,哪怕是已经问鼎的天龙人也不例外。 安娜斯塔西娅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微微皱眉,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她数分钟前问她:是怎么看出她的身份的? 美拉达抬眼,目光停留在安娜斯塔西娅右手中指的那枚祖母绿戒指上,道:“十三年前,天龙人莅临东海,到访哥亚王国时……” 她后面都说了些什么,安娜斯塔西娅没有听清。眩晕着,让人的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月夜—— 海圆历1510年,史称“哥亚夜庭事件”。 月光从哥亚王国宫廷高大的窗户中照射进来,安娜斯塔西娅宫那不得志的舅舅查尔马可圣双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企图让她死于“暴民的愚蠢”,让她命丧于东海那个蛮夷之地。 时年7岁的安娜斯塔西娅宫紧紧握着那枚祖母绿戒指,拼尽全力从身后的窗户跌了出去,重伤,却保住了性命。 事后,她冷眼看着那场事故被定性为“在房内独自欣赏夜景时不慎从三楼跌落”,一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她的一生,从此她韬光养晦,混混僵僵地混到了17岁那年。 那是海圆历1520年,她舅舅查尔马可圣的侄女玛格诺丽娅宫,遗传学上来讲算是她的表姐,在那次天龙人会议上借着“火拳”的公开处刑事件,连同其他家族把矛头对准了她。在她的竹马伊曼纽尔圣的安慰下,安娜斯塔西娅宫插手了那场海军与海贼的暴|乱,整个故事由此开始。 安娜斯塔西娅很快便推测出了美拉达的线索:此时此刻她身上唯一和十三年前哥亚王国有关的事物——这枚祖母绿戒指。 这么想来,这枚戒指或许还有些意义,她想,毕竟当年那个小小的导火索——小到根本改变不了事情走向的导火索——就是她从那群庸脂俗粉中拿走了这枚祖母绿戒指。 帝国的皇帝扫了眼自己手指上那闪闪发光的祖母绿,问她:“那个几乎掌握了东海一半商路的艾丝爵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美拉达答道。 果然……她隐约记得当初那几盘珠宝都是那位不起眼的爵士献上来的。 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安娜斯塔西娅站起身,走向落地窗,丝毫没有恐高地站在距离玻璃不过二十公分的地方,望着美拉达在玻璃上的影子。玻璃上,人影与夜色重叠,失去了本身的颜色,可美拉达眼中的翡翠色却尤为明显。 从美拉达的角度望去,玻璃上,安娜斯塔西娅那双湛蓝的双眸正盯着她。然后,对她道:“你的眼睛比这颗宝石还要动人,成为我的东西吧,女人。” 依旧是那温柔的语气。 美拉达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是天龙人,最标准的那种天龙人,符合一切人想象的天龙人。她的金口玉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