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兵马未动?粮先行
长江以南,池州城外的一片空旷的黄沙地上驻扎着大批军队,营地中随风摇曳的大宋军旗像一根刺,扎在江南国的土地上,扎在池州人的心里。 他们是率先渡过长江的前军,大批的宋兵正在自采石矶上的浮桥源源不断地输入江南国腹地,形势于宋国而言一片大好。 采石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据传,一名唤樊若水的江南国文人暗中测得采石矶段江面宽度并曲折险要,向建隆帝赵匡胤献上一卷,请造浮梁以济师。赵匡胤依其所言,命人于采石矶段铺设浮桥,宋军方可如此轻易地渡过长江天险,直捣黄龙。 然而,池州城外营地的主帐中,一军主将郑宾却似乎不大顺心。他的下首坐的正是献上架桥渡江之计的太子右赞善大夫樊若水。 主帐中央跪着一员传信兵,他灰头土脸一身狼狈,伏拜于地哆哆嗦嗦地禀报着:“将……将军,末将乃曹彬将军所部,今日正渡采石矶浮桥时,遭遇江南贼人偷袭,先是有人从极远处射出了几只火箭,烧着了粮仓。我部急于追捕贼人、扑灭大火时,又有人趁乱混进我军军中,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竟三两下便将浮桥栰板给斩断了,导致剩余兵马未及渡江。如今浮桥复原还需时日,我部缺损粮草恐遭偷袭,特来向郑将军求援!” 那传信兵见郑宾脸色阴沉,担心他是怪他们来得唐突,不肯相借粮草,忙补充道:“曹彬将军还特地嘱咐末将给郑将军带话,这批贼人行事干脆利落,不似寻常。如今过江的唯有我们两只部队,倘若生变,须得互相照应才是。” 樊若水见郑宾仍沉色不语,遂含笑接话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是。我等同沐圣恩、领命平南,自当勠力同心。我军军需也是颇为紧张,不敢打肿了脸充胖子,浮桥修复大约需要一日时间,这样罢,便按曹彬将军军中人数,奉送一日军粮可好?” 传信兵还未来得及再开口,郑宾便沉着嗓子唤道:“来人!匀出一日军粮,送到曹彬将军所部!” 传信兵随之退下后,樊若水才重新开口:“将军在担忧甚么?” 郑宾摇头不语。 “可是怪叔清方才自作主张,允那一日军粮?” “军粮自然是要给的,曹彬肯放下面子派人来求粮,说明那边的形式的确危急,若不给这一日军粮,只怕将士就要饿一日的肚子。我不过是在想,若是易地处之,曹将军只怕不会救我们这些投诚之军。” 樊若水沉吟半晌,方苦笑:“曹将军深受陛下器重,心高气傲看不惯投诚的行径也是有的,只是这军队终归是宋国的军队,他就算不看将军你的面子,终归也不会见死不救。” 郑宾冷笑:“这支军既随了我郑宾来打前仗,又何尝不是那投出去问路的石子?陛下命你我二人统令一军,你就没想过为甚么?” “将军别说了,担心隔墙有耳!你我曾是唐国人,对此间地势民俗颇为了解,所以皇上才命你我二人统率前军。” “不说,不说便无人知道了吗?我献的是同心舆图,你献的是采石详图。陛下命两个叛国投诚之人打前仗,又可曾想过战场上与旧友相见,是何等的难堪!兵士在底下又是怎么议论我们的!陛下想借此向江南国示威,想检验我们的忠心,这与将战俘推在队伍的最前头有何分别!” “将军息怒……”樊若水叹了口气,“此番形势大好,若将军能拿下池州、直捣金陵,便可建功立业、万古流芳。届时,朝中便无人再敢质疑诽谤将军!” 郑宾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江南国总是再孱弱,也终归是个国家。” 今夜,注定不太平。 月上梢头,池州城外的军营陷入了沉寂,只有几个巡逻守夜的士兵仍然全副武装、尽职尽责地站着岗。营地火盆里的烈火熊熊地燃着,不是发出哔啪的声响。 五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丝毫没有打破夜的静谧。五人皆黑巾蒙面,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便四散开来。 其中两人避开守兵,径直绕到主帐后,放倒了站岗的卫兵,潜入帐中。 令他们颇感讶异的是,一军主将郑宾竟然伏于案上睡着了,他的胳膊下,正枕着那百闻不如一见的舆图。 “郑军头当真是为了攻灭我江南国殚精竭虑啊!”其中一名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正是林卿砚。 郑宾猛地醒过来,立时按剑在手喝问道:“尔等何人!竟敢夜闯军营!”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帐外就燃起了刺眼的火光,嘈杂的人声霎时间搅乱了夜色。 “救火啊!” “快来人救火!粮草烧着了!” “有人闯营!” …… 郑宾拔剑出鞘,指着帐中二人,怒气滔天:“你们究竟是何人!” 林卿砚施施然拉下蒙面巾:“怎么,三年不见,郑军头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林……林卿砚,你!” 一时间,他甚么话也说不上来了。论武功,他不是林卿砚的对手,论立场,他没有资格指责他们烧了宋兵的粮草。 “怎么,郑军头识得我了,却对我无话可说?” 郑宾握剑在手缓缓站起身,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报!将军!营中闯入了……”正在这时,一个小兵不管不顾地一头冲进了主帐,还未看清帐中形势,便被林卿砚一个手刀劈晕了。 林卿砚抽出剑指着郑宾的面门:“郑军头,你若是无话可说,我倒是有些话想问问你。这舆图是你的杰作罢?你早在四年前便私藏了同心舆图,为何还要假惺惺地留在郑王的身边?” 郑宾眉头一跳——这一路由北至南打下来,与多少故人反目为敌,两军对垒之时,他们只是骂他投敌卖国、贼子小人,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为甚么。 “当年,我奉命抓捕赵承煦,从他怀里搜出了半枚同心珏和一张拓印下来的图样。我将同心珏交给了王爷,却鬼使神差地将图样留了下来。我当时并无背叛王爷的心思,只是,只是……” “奇货可居?”林卿砚冷笑了一声,“终归郑军头还是将图样交给了宋廷以换取荣华富贵,这总不是鬼使神差了罢?不仅如此,你还亲自带兵,杀我将士、毁我城池!不知午夜梦回时,你可会看见那些断头流血的唐兵围在你的面前,向你讨要他们的头颅!” 郑宾的面色愈来愈难看,他猛地挥剑向林卿砚刺去:“别说了!” 林卿砚早有防备,轻轻松松侧身避过他的剑锋,不失时宜地回头冲另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郑宾回过身,再度持剑攻来,这回林卿砚不闪不避,直接逼上前与他过起了招。 帐外火光连天,呼喊声不绝于耳,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主帐中的异样。 郑宾双目充血,剑招亦乱了章法,只是一味的砍杀,似有讨死的意思,于是林卿砚没费多大功夫就将他的剑挑飞,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抓着他的发髻迫使他抬起头。 “士可杀,不可辱!林卿砚……”郑宾正瞋目切齿地骂着,猛一抬头间,对上了一双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睛。 林清瞳轻车熟路地施展着瞳术,郑宾目光呆滞,放弃了反抗。 “今夜,曹彬派人潜入了你的营地,偷走了两日的粮食,更放火烧光了剩余的粮草。因为今天白日,他派人来向你求援,你只肯拨给他一日粮草,他怀恨在心,决定要教训教训你,免得你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清瞳说完,郑宾仍目色迷离,直直地望着她。 “今夜潜入军营的是甚么人?”她问道。 郑宾答:“曹彬派的人。” “他们潜入有何目的?” “偷粮草、报复我。” 林卿砚满意地点了点头,林清瞳遂道:“忘了今夜我们的身份,睡罢!” 话音落下,郑宾浑身无力,瘫在了林卿砚的身上。林卿砚将他缓缓放在地上,与林清瞳一同出了帐。 他们趁乱出了营地,在一边的树林中与彭尚佯、赵虎、齐如风碰了面,三人跟前还摆了几麻袋大米。 林卿砚瞅了瞅地上的大米,笑道:“大虎,辛苦了!” “师父说这些做甚么!”赵虎摆着手道,“宋军的东西,我恨不能全抢了来分给我们江南的老百姓!” “好!改日我们抢了宋军的粮草分给老百姓!不过今日,这几袋米自有他们的去处。”林卿砚道,“再劳烦你去采石矶一趟,把这几袋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曹彬所部的厨房里。” “顾孟今日不是刚射火箭把他们的粮给烧光吗?怎么反倒还给他们送粮去啊?” 齐如风插话:“就算不送去,明日浮桥修好了,中军照样会给他们补给,总是饿不着他们的。你就听师父的,错不了。” 赵虎握拳道:“如果浮桥被修好了,我就再去砍断!” “好了虎子,听我的,明日让你们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