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七章 两个女人的对话

    为了谨慎起见，希尔薇娅决定就地休整，借着最后一丝的余晖，尽可能多找一些可燃的柴火，对于露宿山野的人而言，火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它不仅能够驱赶寒冷，还能令野兽生畏，毕竟，面对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狼，并不比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容易对付，尤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赶在完全天黑之前将篝火烧旺，一行五人围坐一旁，相互隔着一个人宽的距离，那可不是为了避生，而是特意腾出空间方便拔剑，或是任何一种可以伤害敌人的武器。

    那位姑娘尽管也和大家围坐一起，可身子却特地往外挪出两尺的距离，那是一个防范身边人突然袭击的最小安全距离，通常只有受过严格训练的武士才会特地注意这一点，看来，她并不是完全信任这几个人，她也相信那些人同样不会那么轻易信任自己。

    希尔薇娅自然注意到了，只是不动声色，拿出几片麦麸脆饼来递给她，她小心接过了，却不着急吃，等其他人都吃上了，才微微转过身去，把麦麸饼掰碎了再小心翼翼塞进躲在斗篷之下的嘴里，并且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这也是难为她了，从星野嘴里发出巨大的“咔嘣咔嘣”声来看，这饼干烤得相当松脆，咀嚼时很难不发出声响来以保持优雅。

    “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在将最后一点饼干碎末扔进嘴巴里后，星野边嚼边说道，他特地朝着那姑娘的方向，显然是特意跟她说的，“一个女人，在外闲晃，处处防着别人，却又无惧惹是生非，敢于与陌生人同行，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准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惹是生非？”那姑娘顿时急了，“你如果指的是霍米尔营地酒馆里的那事，你可要搞清楚，是那些令人作呕的醉汉先惹的我，可不是我无事生非。”

    “那只是小事，”希尔薇娅插口说道，“而且姑娘教训得及时，大快人心。我想星野所说的惹是生非之事，并不是指这一件。”希尔薇娅说完，给一旁的星野使了一个眼色，星野不明所以，他本想说的惹是生非之事，确实就是指酒馆里的那事呀，希尔薇娅为何又要急着帮自己否认呢。

    “那是指什么？”姑娘也不明白了。

    “指你不明所以，便四下谣传恶魔现世的传言。”希尔薇娅指明道。

    “什么叫四下传谣？”那姑娘更急了，“传言并非由我而起，我也是因为听了传言之后觉得并不十分可信，才亲自来探探虚实，我又不是那些闲来无事的市井之徒，况且，我若是想传谣，自然选在繁华的集市或是热闹的广场，又何苦来这样的穷乡僻壤来自讨苦吃？”

    “如此说来，姑娘是来自什么繁华的都城么？”希尔薇娅点头，并接着她的话后问道。

    “那是——”姑娘真想答话，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套话的陷阱，于是赶紧收住了嘴，“那是不可能告诉你的，除非你能告诉我他们几个都是什么身份，以及你们这么着急赶着去珊璐王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自然知道我的身份，”希尔薇娅不紧不慢地说道，“想必也知道，通常我去某个地方，不是因为喜事就是因为灾祸，你觉得会是哪个？”

    “珊璐王国那样的弹丸之地，”姑娘挪了挪身子，认真答道，“若不是那还算悦耳的琴音，想必没几个人愿意踏足，上一次被外界提起，还是在十几年前，据说这个原本兵力孱弱的国家竟然能够抵挡住南方几个大国的数次联合攻击，还听说主要是因为得到了某个游侠的帮助，虽然最后珊璐王国还是被攻破，并一度落入他人手中，但最终却在你的斡旋下重获自由。所以，要是若说喜事，也应该是那里的子民为了感激你的慷慨和怜悯，而专门为你举办一场答谢宴会。不过按理说，你淡泊名利惯了，是不会为了这样的虚荣而跋山涉水去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的。”

    “那么你就想想灾祸的事。”希尔薇娅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而是继续让她说下去。

    “灾祸的事，那各种可能就多了，”姑娘斜着脑袋认真想着，跳动的火苗在她斗篷前噼里啪啦响着，“野兽出没，山洪暴发，瘟疫肆虐，强盗横行，种种可能都有，毕竟战后的世界，远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容易恢复往昔。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似是而非的传言，即恶魔重现人间，因为只有这一件，才非得你出面不可。”

    “如果真如传言那般，你不害怕吗？”希尔薇娅依然保持着既不承认也不否定的表情，淡淡问道。

    “那自然是怕的，”姑娘抱紧是身子说道，“不过人类已经活在恐惧之中有些年头了，并且似乎并不能带来任何好处，我始终觉得，恐惧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与其躲在黑暗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直面恐惧，最起码可以知道我们所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又究竟仰仗什么样的东西令人类无法直视，所以，我想在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等死的地步，出来看看。”

    “有意思，”希尔薇娅点头说道，像是在称赞。“人们回避那些令人感到害怕的东西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恐惧并不会因为你刻意回避它而远离你，它总是主动跟随着你，尤其是喜欢在人们躲避的黑暗角落里出现，所以，人们常常为了躲避恐惧却引来恐惧本身，这是极其可悲的事情，所以我对你的无畏感到十分敬佩，但是——”希尔薇娅突然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无畏通常都伴随着无知，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你能告诉我，你所能想想最为可怕的东西或场景吗？”

    “这我得想想，”姑娘特地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更靠近篝火，“除去战场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残肢断骸，我想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孤独了吧？”

    “孤独？”希尔薇娅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在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也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现在想来，那都不过是庸人自扰，作为无事可做时的自我消遣罢了，若真遇上可怕的事情，哪由得自己顾影自怜。”

    “那是你未曾领悟到那种孤独之后的绝望吧？”姑娘倒也较起真来，“那种莫名的，难以抑制的孤寂，犹如灵魂坠入黑暗的深渊那般。”

    “不是，而是你未曾领略过真正可怕的东西的缘故。”希尔薇娅认真答道，“你曾可知，凡人的情绪，喜怒哀乐种种，总是如同这山中的雾气，来去飘渺，却也并非无迹可寻，若是你仔细留意，就能轻易躲开雾气最重的时候，选择阳光明媚的时辰从容前行。但是恐惧却是避无可避的，它来得是那么突然，以至于你根本无暇想想那些可以令你放松的事情。”

    说罢，她突然挥动着伊凡神杖往火堆里用力一挑，熊熊燃烧的木头顿时腾空而起，飞向近在咫尺的姑娘。

    姑娘本能地往后一倒，紧接着，接连几个倒翻的姿势才勉强躲过炭火的侵袭，甚是狼狈。

    “如何？火焰腾高之时你在想什么？”希尔薇娅赶在姑娘发火之前赶忙问道。

    “你说的没错，在火焰向我袭来的一刹那，我心无一物，只有恐惧以及本能的躲避。”姑娘终究是没有生气，她立刻明白了希尔薇娅的用意。

    “这是好事，”希尔薇娅也终于放松下来，“这也许能够帮你多活一些日子。”

    “你如果早些日子也与我说这些话，我也就不会跟着你出来遭这些罪了。”赶在姑娘说话之前，一直默默聆听她和希尔薇娅之间的对话的星野忍不住说道。

    “一个人要走什么样的路，和别人说了什么无关，这关乎命运，孩子。”希尔薇娅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正如你所见，即使你没有跟我离开故乡，那也不是你可以安逸地喝着潘戈听街头逸事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