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棋征

    旷原莽莽，天穹高远。

    夏秋之际的少梁山地上，举目望去，亘古已然的群峰绵延数里，雄奇俊秀，一座座直插碧天深处，满山遍野的草木枯黄，看上去无限苍凉。

    嬴过一身淡蓝色斜领样式的游学士子长衫褂，平静地走在离石要塞官道之上，笔挺的身板看上去略显消瘦，微扬的目光柔和而有神，嘴角时常挂着浅笑。

    左肩上懒洋洋地趴着一只小白狼，小白狼身上的白毛在极盛的阳光下愈发洁白耀眼，阳光虽射得人眼睛生痛，而这只小白狼却一直努力地望着太阳。

    翩翩士子风尚的嬴过身后，跟着神情肃穆的缭子和东张西望的赵丽姬，一行人正准备穿过离石要塞上的石桥，渡过洛水走入函谷关石道。

    朝阳照耀着石桥下的滔滔洛水，光影摇曳间粼波闪闪，秋水共长天一色，不知几重天之上的轩辕上神宫里发出了一声嗟叹，一张巨大的水晶棋盘旁边坐着上神轩辕，他神情超然而自信，似乎是在摆弄着天机，目光深邃地盯着棋盘上的十六招黑白棋。

    就在此时，轩辕宫里走进来另外一位器宇轩昂，身穿日月星袍的道人，对着轩辕淡淡地说出两个字：“缭子。”

    轩辕望着棋盘，白棋黑棋各成两截，四条龙盘卷翻腾沿边向左奔突，展开正面厮杀，各条血路引而待发，黑白龙前进的方向上就是赤裸裸的矛盾。黑棋不顾一切地揪住一条白棋，又镇又压，穷追猛打。白棋却化作涓涓细流，悄悄地在黑缝中流淌，往黑棋的左上角渗透。轩辕看着看着，额头上竟然沁出一层汗珠，随后目光一凝，迅速用二指夹起一枚黑子擎至空中，叭一声脆响，落子棋盘。

    简洁而瘆人地开口说道:“此黑棋便为缭子，赚得嬴过回秦！”

    看见轩辕格外紧张的神情，伏羲隐隐担忧，缓缓说道：“凌烟神使曾在齐境千里堵截，布下天罗地网，却依旧奈何不了嬴过，看来和你下棋的这人极善劫争。”

    “虽然你用人涂剑将他深埋的棋子引出，表面上看略胜过他一筹，但实则落入了他的圈套，他正想借着人涂剑反咬咱们一口，你看棋盘上的白龙彻彻底底被黑棋断尾，可他后手会怎么下呢？”

    轩辕心力交瘁，目光骤然寒冷，额头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朝着伏羲咆哮道：

    “都是你的玄镜司办事不力，再这样下去，我必将让斗战司天神蚩尤下界，早早解决秦非子的麻烦，以免夜长梦多。”

    伏羲点了点头，心乱如麻，轻声嘀咕道：“最近盘古经常召见神农，你我还是等等再说，毕竟让蚩尤下界，兹事体大。”

    轩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约半饷过后又猛然间睁开，执起一枚白子，叭地挡在缭子黑棋之前，威胁着刚刚逃脱厄运的黑龙。他必须止步。他必须放弃回秦，他必须将人涂剑带离秦国，就地做活。

    就在轩辕这枚白棋刚刚落下之时，离石要塞石桥下面的洛水之中连番鼓起数道气泡，漂浮至水面后，炸裂开来，如同溯流而上绽开的晶莹花。

    嬴过明锐地察觉到洛水下面的动静，不由皱起眉头，右手上乍现出一柄特异的尺长人涂剑，凛然挡在身后两人前面，目光灼灼而动，四周的气势豁然升腾。

    ‘噗！噗！噗~~~~’

    洛水之下连续响起数道破水声，在半空中拉出涓涓华丽的水幕，五道人影挡住嬴过三人回秦之路。

    嬴过气势凌人，横剑胸前，‘唰’地一下指向对面五人，冷冷发问：

    “你们何人，胆敢阻拦本公子回秦。”

    五人皆蒙面黑衣，站在最前面的领头人，开口搭话：

    “想要过桥，你非得踩着我兄弟五人的尸体不可！”

    身后的缭子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步，指着他们呵斥：

    “尔等无非是嬴政吕不韦派来的走狗，是也不是？”

    听见此话，领头人身后的四位随从怒然而动，却被他伸手拦住。

    四名黑衣人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后直奔缭子和赵丽姬而去。

    赵丽姬将嬴过的骑士短剑递给缭子，然后从腰间抽出三尺花鞭，两人便和四名黑衣人激烈缠斗在一起。

    嬴过本想去过去助阵，却被这群领头人奋力拦住，战场如此一来便分为两处，互相无法顾及。

    桥面上铿锵之声大作，金属刺啦的巨响在洛水两畔回荡，而后沿江传出，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在一片秋风萧瑟，层林尽染的枫树林中，万木霜天红烂漫，一位驼背白眉老者身前也有一张棋盘，却是沉香木所制，盘面纵横上下各有十九条红线，其间黑白棋凶险交错，四条巨龙盘卷边角，对角线上却拉开了血淋淋的斜线征子，黑子一心向西，白子围追堵截。

    驼背白眉老者身后站着一老两少年，正是从少梁茶馆中离开的百里遥和张生苏子，百里遥凝望着驼背白眉老者手边的棋盘，悠悠然开口：

    “先生的征子棋被堵截，这该如何是好啊？”

    驼背白眉老者手捏一枚黑子，泥塑般呆立，可见一子重千钧啊！

    他素以快棋著称，对方更是落子如飞。百里遥觉得先生棋粗，而其对手却快而缜密。驼背白眉老者惊愕之心有增无减，更使足十二分蛮力。白棋巧妙地逼他做活，他却又落数颗黑子，让两粒白棋临阵倒戈。

    就在驼背白眉老者连过数招之后，离石要塞上出现闻风而来的沐心与竹溪，两人见嬴过被黑衣人围追堵截，念及中山国相救之恩情，此时此刻竟与嬴过化敌为友，加入战斗中，如此五人对五人，嬴过压力大减。

    只见无名黑衣人看到嬴过有帮手，纷纷退避桥中央，低语片刻后再行战斗，不知是谁扔出一枚黑弹，黑弹炸裂后浓雾弥漫石桥，让人分不清形势，只听闻赵丽姬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打斗的声音戛然而止。

    待黑雾散尽，五个黑衣人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而赵丽姬却也不再石桥之上。

    缭子大叫一声：

    “糟糕！赵丽姬被他们掳走。”

    而此时的枫树林中，驼背白眉老者举目一望，周围白花花一片，犹如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压来，他最终在左上角被白棋吃掉一颗至关重要的黑子，而至征子落败，全盘陷入僵局。

    嬴过环顾四周，看不到赵丽姬的任何身影，提剑便朝东追去：

    “走，我们必须要救回赵丽姬！”

    “等等，现在回秦至关重要，不能在顾及别的事情。”

    缭子思忖片刻，极为冷静地喝住嬴过，劝他立即归秦。

    “不行的，赵丽姬被黑衣人掳走，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必须去救他。”

    嬴过此时目光坚定而不容反驳，见缭子半天不再吭声，他语气变得寒冷起来，对缭子说道：

    “别忘记你是我的谋臣，我是你的主子！”

    缭子身体猛然一怔，随后跟着嬴过向东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