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山道士
“拿出证据”这四个字,赵武说得很重。我竟听出了语带双关的意思。 我没有表态,静静地听着他的独白。 “当然了,报案一方是人大代表、知名企业家,而且女儿失踪,心情焦燥,会有病急乱投医的心态。 人家既然报案了,作为公安局,我们当然要有所回应。”赵武话峰一转,继续说道:“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市局纪委调查也是合乎组织原则的。”他说到这里,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我。 我微笑着说:“听从组织安排。” 赵武听后,表情从严肃转向婉惜,他说:“黎昂,你知道的,我一向看好你的工作,这次拟提拔你为刑警队长正职,也是我力排众议,酝酿推荐的。 本来就有同事私下里议论你办案太粗线条,导致刑警队有时会面对很被动的局面。而这次又偏偏跑来个人大代表,指名点姓地投诉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立场也很尴尬啊。”赵武终于开始说出正题了。 “局长明示。”我仍然面带微笑。 赵武顿了顿,这时才想起甩过来一支烟,说:“忘了让你抽烟,搞得我像训话一样。”说着,他很不自然地笑起来。 我接过香烟,却没有点上,掐在手里,看着赵武。 赵武干笑了两声,见我没有回应,便收起笑容说:“这样吧,黎昂,你现在先放下手里的工作,回家休息几天。一来也算咱们东城分局做出了姿态;二来呢,你也好有时间配合市局纪检部门的调查。怎么样?”赵武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我被停止工作了?”我问道,语气有些生硬。 赵武又摆出很威严的神情说:“非常时期,非常之举,黎昂你就先委屈一下吧。”他的语气很坚决,言语中我已经被解除了职务。 我面色平静地说:“我服从组织决定。”该来的终究会来,敌人开始一步步收紧了绞杀的大网。 “好,黎昂。我就欣赏你雷厉风行的个性,男人嘛,做事不拖泥带水。”赵武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说着。 “只是辜负了赵局长的错爱。”我的语气很冰冷。 赵武却不以为然,他似乎不再愿意与我过多地交谈了。“一会儿你去分局干部处,把佩枪、警徽和办案用车交过去,回家调整调整一段时间也不错。”他轻描淡写地说。 “明白。那我这就去办。”我起身准备告辞。 “哦,对了,前天陈珊珊请了病假,当时你没在队里,我就没越级批准了。当然了,你虽然暂停工作了,但毕竟还是代理队长嘛。我这个分局局长不能什么事都插手,那就太官僚作风了。呵呵。”他干笑着像说着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我知道了。局长还有事吗?”我很自然地笑着。 “没了,你去吧。——心里不要有负担,要相信组织。”他说完,戴上花镜,低头去看文件,眼光不再看向我。 我在分局干部处交出了佩枪、警徽和桑塔纳车钥匙,干部处的同事按例进行了登记。 离开东城分局办公楼之后,我打车去了凯旋酒店。从酒店停车场出来时,我驾驶着陈珊珊的黑色奔驰S500前往胡杨家,去看望陶小淘。 胡杨家所在的医院家属楼,在一片比较老旧的小区里。几座青灰色的四层小楼中间有一个用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栏栅围成的小花园。 花园里青草红花,几个青条石堆砌的石桌石凳,供人们消夏纳凉,很有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质朴感觉。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夏日里午后的太阳展现出它特有的毒辣一面。阳光蒸烤下的地面竟全然不见昨夜一场暴雨的痕迹。 小区内安安静静,人们都选择留在了室内避暑,花园的深处只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孩子在草丛里嘻嘻哈哈地捉着蜻蜓。 我下了奔驰车,正要迈步进楼,却发觉花园一边的阴凉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卦摊。 一个青色道衣打扮的道士正坐在一条青石凳上,身前的青石桌上布着红黄两色的卦布,卦布上很醒目地剌写着“大流运卦,铁嘴钢牙”几个大字。 道士身前站着一个女孩,正哈腰从桌子上拾起一支运签,而那个道士正手捻须然,眯着双眼对女孩笑着。 “陶小淘,你怎么下楼了?”我一边喊向陶小淘,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陶小淘在卦摊前回过头,见是我走过来,便笑盈盈地跑着迎过来,很撒娇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嘴里说着:“在jiejie家里闷了两天,又不让我吹空调,我看见雨停了就出来透透气。”说着,表情间装出一副家有宠物的萌萌感。 我低声问道:“胡杨呢?” “jiejie出去买菜啦。晚上要给我做莲子鸡蛋羹呢。” 对话间,陶小淘已经把我领到了卦摊前。 陶小淘指了指那个道士,对我说:“道长说他是青山观来的,算卦可灵了。我刚下楼,抽了一支签,还没解签呢你就到了。” 我顺势看向这个道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青衫道袍,很长的头发抓髻起来,系了一条逍遥方巾,倒也有点仙风道骨的架势。 道士此时仍然端坐在石凳上,双眼眯成一条缝,也正在上下打量我。 “青山观?到蓝城路途可不远啊?”我很警觉地问道士。 青山观是蓝城管辖海堰县内一座道教名山中的一个著名道场。海堰县到蓝城市区地理距离是一百公里左右。 道士很有气度地笑着说:“不远不远,行道之人,漫步天宇间,只为与有缘之人会上一面。”话语间,手上也还在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与道士四目相对着。 陶小淘在一旁,手里攥着一支竹签,有些耐不住地说:“黎昂,我刚要让道长给我解签呢。”说着便把手里的签很恭敬地递给那个道士说:“请道长指点迷津。” 道士不再看我,接过陶小淘递过来的签,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会儿说:“女公子,贫道只能对你说:人生路漫漫,吉少凶相伴哪,这是一道下下签。” 陶小淘本就敏感多疑,加之连年来身边横事不断,听过这个道士的批语后,神情有些慌张,忙问:“道长多讲讲,别吓我了。” 道士很矜持地向陶小淘招招手,说:“女公子,近前来看。” 陶小淘便弓着身,凑近上前仔细观看,我也陪着定晴瞧去。 道士一根长长的手指,指向那条运签。运签是青竹烧烤而成,用的时间长了,已经变成了油渍渍的黑色,但见黑色竹签上三个红色的楷体小字:忍、离、伤。 “忍者,横利刃于心,定是人间不可承受之痛。”道士一边指着签,一边对陶小淘说着:“离者,自是骨rou分离,乃生死离别之意;伤者,殇意,个中痛楚非亲历者不可感受也。”说话间,竟也摇头叹息起来。 陶小淘听后,眼神开始迷离起来,显然她被这段批语刺痛了。 我初听时也觉得很有些道理,但仔细回味,却发现这个道士的批语中,象大于形,貌似句句中的,却也含糊其辞并无实意。 看到陶小淘恍惚的状态,我已对这个道士心生疑窦,便冷冷地问:“这道下下签可有什么解法?” 道士一派参透世事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说:“三皇五帝,道德真君,实乃天机,不可轻泄。” “哦?”我很随性地回了一声。游方道士,江湖术语,他说这番话本就在我意料之中。 道士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意味深长地说出了下面的话:“铁血丹心全不顾,纵横江湖侠客行——公子,初见你的气象,贫道给一句断语,不知入心否?” 陶小淘拉了拉我的衣角,低低地对我说:“挺像你的风格。”她似乎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我笑了笑,问向道士:“道长可有详解?” 道士很悠然地捋着胡须看着我,并不搭言。 我本就对这个道士的莫名出现有些怀疑,现在他坐在那里卖弄玄机的样子更让我兴趣索然。便不再理会这个道人,回身拉了拉陶小淘说:“走吧,不打扰道长清静了。” 陶小淘却有些不舍,被我强拗着往回走。远处看去,胡杨正从小区外走回来,手里拎着菜篮。 陶小淘看见胡杨,便很高兴地喊着:“jiejie回来啦。”说着便向她跑了过去。 我也正欲和胡杨打个招呼,身后道士的声音却传过来:“凶相就在眼前,公子不求甚解吗?” 我回过身,面向道士,问道:“如何甚解?” 道士笑着,也像对陶小淘那般,冲我招招手说:“公子近前来坐,我指给你看。”他指了指卦摊另一边的石凳。 我便坐到了那张石凳上,与道士隔桌相对。 道士从身下取出一个白色布搭,那布搭是云游道士的普通行头。此刻,层层叠叠地卷在一起,被道士摆在石桌的卦摊上。嘴里说道:“玄机就在此处。”然后当着我的面一层一层地摊开那个布搭。 此时,陶小淘挽着胡杨也回到了卦摊旁,站在我身后,围着观看。 “先秦是战国,大燕有荆轲。怒目视秦王,舍命献国策。”道士并不抬眼看我们而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地展开布搭。 “燕境图中裹,嬴政急欲得。”夏日午后的气温酷热非常,可道士的语气却透出阵阵寒意。“若作男儿事,非可鲜血溅。壮士手握拳,图穷匕也现!” 道士语音落下,布搭也被展开,只见最里面一层,竟然是一把闪光发亮的匕首。他瞬间恶狠狠地cao起那把匕首,猛然站起身来,向低头注视布搭的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