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一个梦
白天在单位里,同事们看到我都故作神秘地冲我微笑,连一向自视高人一等的公子哥陈珊珊,在走廊碰到我时,也扯出了好多嘘寒问暖的话。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前女友陶小淘神经兮兮的电话。 “喂,黎昂吗?我是陶小淘,你现在有时间吗我需要你帮帮我,我快要疯掉了。”她在电话里紧张中带着哭腔。 几年前还没结婚的我和陶小淘相处过一段时间。她父亲的医药公司做得很大,是蓝城市很有名气的一家企业。但她并没有优越家庭中长大的女孩那种惯有的孤傲,却在惨白的脸孔和枯黄的头发间映印出她十分忧郁孤僻的个性。 电话中我犹豫了,并不是忌惮儿女情长,而是以前的陶小淘平日里那异常敏感的个性在看待一件普通事物的时候,总会使她做出与常人不同的判断。 一次,我在到她家里作客,她的宠物——一只苏格兰折耳猫失踪了。我陪着她在她家堪称巨大的别墅里找了一下午,却依然没有发现那只猫的踪影。快到晚上时,她很神秘地对我说:“猫一定是被我爸杀掉了。” 我当时很惊诧,问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她很肯定地说:“早上我爸出门时,看我的眼神很恐怖。” 我无语了,简单地安慰她之后,与她告别。她送我到大门口时,目光坚毅地对我说:“我有预感的,你相信我,我会找到证据。” 我说:“别慌,也许猫是自己外出散心了,有消息记得告诉我。” 而她却很诡异地笑了。 一小时后我回到家时,收到了她的一条彩信。彩信中的照片里,那只苏格兰折耳猫躺在她父亲卧室的衣橱里。只是猫的头部在衣橱一侧,而猫的身体在另一侧——那只猫被残忍地分尸了。 我没有回复她,我有点恶心。我无法联想出,谁会将一只柔顺的宠物猫利刃分尸。 第二天,她很平静地找到我问:“相信我的感觉了吗?” 我说:“我们昨天在你家搜寻了一下午,那只猫如果就那么躺在你父亲卧室的衣橱里我们怎么没发现?” 她感觉到了我的不信任,便不再说话了,但眼神里却始终流露出很偏执的目光。 我逼视着她的眼睛问:“你杀了那只猫?” 她叹了口气,流露出很悲凉的表情说:“你不会想知道真相的。” 而此时的电话里,陶小淘听出了我的犹豫,她在电话那端有些情绪失控地说:“求求你黎昂,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否则我真的快要被害死了。” “东城静湖小区的万象酒吧,你认识吗?”我犹豫再三后决定见一见她。 她略微思考一下后说:“知道的,我现在就去那儿,你会到的是吧?黎昂。” “一小时以后见面谈。”我语气平静,试图帮助她平稳心绪。 “好,好的,谢谢你,黎昂。”她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些。 我挂断了电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离开刑警队的小楼,启动白色桑塔纳,驶入蓝城市晚高峰的车流中。 当时的苏格兰折耳猫事件,使我对陶小淘产生了一种疏离感。因为我认定陶小淘就是杀害那只宠物猫的人。 试问哪一个亲生父亲会在家里为女儿上演一幕血腥的杀猫残剧?客观逻辑上、时空概念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陶小淘。 此后的一年里我们渐行渐远,最终分手。之后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而她也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一小时后,我走进万象酒吧。卫兰很热情地迎上来和我打招呼,自从我与老虎的那次公墓夜谈之后,我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卫兰一如既往的风韵妩媚,她还是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先是担忧地看了看我的左手,然后指了指酒吧角落里兀自呆坐着的一个漂亮女孩对我说:“她来了好一阵儿了,说是等你。” 我拍了拍卫兰肩头说:“没错,我和她约好了的。”然后走向陶小淘。 身后卫兰的眼神似乎很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卫兰眼神里传出的讯息,绝不是女孩看到漂亮同性时产生出的那种特有的龃龉,而是深不可测的凝视——我能感受得到。 角落里的陶小淘不合时宜地穿着黑色风衣,将面容衬托得比以前更加惨白,头发也更加枯黄,整个人现在给人的观感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病态美。配合着她特有的忧郁气质,让人莫名地生出一种的疏离感。 我在她对面坐下,她的目光从眼前的咖啡杯前移开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我微微一笑,很平静地看着她说:“用不用先吃点什么?”我希望用最平常的话语开始我们之间的谈话。 她语速极快地说:“不了,不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 她的话被我打断了,我目光坚毅地看着她,手掌下压,示意她不要慌张。 她似乎被我的镇定感染了,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好吧,我来一份甜点就好了。” 我抬手喊来服务员,为陶小淘点了一份松茸小糕点,又给自己点了一杯清水。 服务员离开后,我对她说:“慢慢地讲,我听着。” “现在的陶真不是我的真爸爸。”陶小淘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低低地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她惊恐而又十分真诚地看向我,很敏感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什么?”我似乎没有听清。 “我的爸爸不是现在的陶真。”她用同样的神态变换了一种方式,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我确定我听清了。对于陶小淘的孤僻和偏执,我心里是有准备的。以往的时候,她也说出过不太合乎常理的话,讲过过于主观臆断的故事。可是这一次,她说出的话在我听来,脊背顿时升起了一股凉意。 我没有急于回答她,我在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女孩,评估着她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 她看出了我的怀疑,情绪又开始波动起来,她提高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不相信我说的。可是,黎昂,你是警察,你能帮我,对吗?” 她表现得很无助,双手隔着桌子伸过来,握住我的右手,死死地握着。 此时,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把松茸甜点和清水放在我们的桌子上,侧头看向陶小淘,露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走开了。 我没有推开陶小淘的双手。心理学上,当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她(他)能死命抓到的东西,会被本人的意识自动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陶小淘此刻紧握的并不是我的右手,而是她潜意识中最后那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我很善意地冲她点点头,向她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号——我此时是相信她的。她读懂了,于是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着我的双手。 见她平静下来后,我说:“我现在需要你冷静客观地讲一讲你说的事。” 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说:“我以下要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啜了一口清水,用眼神鼓励她讲下去。 “我最近几年都在做一些很恐怖的梦。”陶小淘在后来的半个钟头里讲述了她这几年的经历。 大约就是在和你分手后不久,我第一次梦见了一个湖。那个湖混浊不堪,散发着漫天的臭气。 黑夜的背景里,我不知道怎么就凭空出现在了湖边。我四下望去,湖周围漆黑一片,没有行人,没有声音,可是湖面上却很明亮。 我害怕极了,一边哭着,一边寻找着离开的路,可是那里根本就没有路。身边是高我一头的灌木,脚下是泥泞不堪的淤泥。 我试着走了几步,脚却陷进泥沼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我有点绝望了,在湖边嚎啕大哭。 这时一个人莫名地在湖中心出现了,他在湖里很费力地游着蛙泳。听到我的哭声,这个人停止了游泳,站在湖面上看向我,而我也看向他,就见他一步一步在水面上朝我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逐渐地看清了这个人,那是我爸爸陶真!爸爸双眼血红,脸色死青。 我就问:“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爸爸说:“我在这里游泳啊,女儿。” 我当时很生气地说:“这里水这么脏,你游什么泳啊。爸爸,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爸爸的眼睛里很空洞,似乎没有了眼球。他说:“女儿啊,爸爸上不去了,只能在这个湖里游泳。” 我很任性地说:“不行,我要你带我回家。”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这里的水真的很脏,大鱼小鱼都在吃我的rou。女儿,你快点离开吧,记住不要回家。” 爸爸说到这里,我看向了他的腿,竟然是两条白白的腿骨。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嚎啕大哭,大声喊着:“救人啊!” 这时,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拍了拍我肩头问:“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是爸爸陶真站在我的身后,他的眼睛里闪着绿光,我一想:不对呀,爸爸在湖里呢,怎么就站到了我的身后呢?我就又向湖里看去,这时湖面上却没有人了。 当我再回过头时,岸上的爸爸却阴笑着地对我说:“你游过这个湖,就能回家了。” 我说:“我不会游泳,水太脏了。” 他说:“我帮你。”说着,就抱起我,把我扔进了湖里。 我挣扎着,嘶喊着,在几近绝望中醒了过来。原来我在做梦,现实中的我还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我回忆着梦里的情境,忽然想起,爸爸根本就不会游泳的,怎么就出现在了那个湖里。我很害怕,就扭头去开床头的灯。灯光亮时,却陡然间发现陶真正站在床边,一张犹如人皮面具的脸正与我俯视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