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怜之人
时光匆匆,一天又这么转眼即逝。天边月已上梢头,远处的申江大道,已灯火通明,黄浦江水静静流淌,和谐而安静。 秋影又这般陪着沈玉诚漫行了一日,对于是否有人跟踪,他们似乎毫不在意,有说有笑,尽管,基本上都是秋影一个人在笑。 只是不知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亦或是看到了什么,沈玉诚骤然沉默,转脸静静看向远处申江大道。 道路之上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面:马路一边高楼大厦,出入之人皆衣着华丽,左拥右抱;而另一边,无数乞丐蹲在路旁,静静注视车来人往,暗吞口水,眼神中充斥无尽憧憬。 沈玉诚微微眯了眯眼,深似无底寒潭的眼神,萧杀着一切:“玉杯饮尽千家血,银烛烧残百姓膏!” 话音落下,他又猛然看到一幕:一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却瘦骨嶙峋的乞丐,正蹑手蹑脚捡起刚从他面前走过的,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扔在地上的烟头,闭上眼睛猛吸了两口,那一瞬间,似乎有着无尽的惬意! 他深吸了口气,眼神瞬间再度阴冷两分,可却只能心痛,而无奈! “华夏贫富差距愈发悬殊,手掌天下财权的那几大派系,那几大家族,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面对这些,心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和愧疚么?” “正是因为他们无视华夏现状,只知彼此勾心斗角,所以才需要哥来改变这一切啊。” “可相比当权者的可恶,我更恨的,是国人的无知。” 沈玉诚兀自浅浅一声苦笑,剔羽双眉轻轻拧动,可低郁的情绪却瞬间舒缓了两分,似乎突然间释怀了什么:“人生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他人怜悯,永远博不来美好人生。” 言及至此,沈玉诚目光也渐渐柔和下来:“这个世界,满街都是钱,遍地都是女人,谁能够下决心,就可以争得赢,谁能够把握机会,就可以出人头地。”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秋影眼睛滴溜转了两圈,随后点了点头。 “影子,你知道吗?十多年前的黄金山比他们更要穷困潦倒。可他从来没有被残酷现实的滚滚洪流淹没自己的野心,他曾经连续饿了七天七夜没有吃饭,都不愿自己沦为乞丐。” 沈玉诚指着远处围坐一片的乞丐,淡淡出声,“因为有着一股子蛮力,他从一个码头扛包的工人崛起,靠着自己的缜密心思和狠辣杀伐,创立金门,迅速成为华浦黑道举足轻重的人物。后来巧合之下得到穆氏赏识,一跃而成为堪与青帮抗衡的华浦第二大势力。” 说到此时,他轻轻一笑:“或许你会觉得,他走到今时今日更多是靠运气,如果没有淮系十年如一日的幕后支持,他可能只会是杜家踩在脚下的又一抔黄土。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能够成为淮系一员,不正也是他不俗能力的一种体现吗?” “可是能在绝对逆境中崛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秋影坦然迎接上沈玉诚转脸投来的目光,道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不错,”听到秋影的话,沈玉诚感到一丝欣慰,“所以才需要有人给他们去创造自由和平等,让这个世界多些公道正义,少些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 “会的,哥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曾经我也无比地希望过那个人会是我。” 一言出口,沈玉诚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双腿,旋即抬头仰望漆黑夜空:“可是上苍却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时至今时今日,留给我的时间,还够吗?” “够,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影子,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面对现实,我的身体状况你很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 看着秋影闻言不由自主抽动的嘴角,沈玉诚依旧轻声启口,淡淡一笑:“其实,人终有一死,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价值,碌碌无为一辈子,远不如奋力拼搏二十年。” 他伸手拍拍秋影肩膀:“走吧。”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在拐过一个丁字路口,进入一条狭窄的胡同时,他们看到有两个乞丐,正跪地乞讨。 “两位先生,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个乞丐晃动着手中钵盂,里面两个铜板随着钵盂摇摆乒乓作响,而另一个,却始终低头不发一言。 沈玉诚深深瞧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里,缓缓抛出一块银元,划着完美的弧线精准地砸在钵盂内,清脆的声响泛着回音。 车里发出轻微的“哼唧”一声,伴着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高傲而轻蔑,扬长而去。 说话的那名乞丐顿时欣喜若狂,一块银元,足够他二人吃半个月的馒头了。 看到他们面黄肌瘦,神情恳切,慕容秋影善心大起,正欲上前慷慨解囊,却不料沈玉诚微微摆手,示意不要理睬。 秋影有些不解,不过他知道沈玉诚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当下便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走去。 “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无情,是不是感叹命运不公?” 闻言,秋影对视起沈玉诚,没有回答,只是眼神给了后者无比的肯定:是! “我也一度认为命运不公,为何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十年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老天爷一直都是公平的。” 沈玉诚长舒口气,淡淡一笑,温柔的眼神似乎能将一切丑恶的冰冷融化:“他在给予你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会适时夺走你另一样东西。什么都是靠自己争取才能得到的,整日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人,可恶而活该,可怜又可恨。” 他望着两名乞丐,眼神不觉一阵恍惚,旋即嘴角一歪,清冷的眸子似乎又看尽了这世事悲凉:“如今的华夏,养不起废物,生活在这样一个吃人的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可怜与不可怜之说。若说可怜,谁人不可怜?可命运,却教会你看清很多东西。曾经,我一直觉得那句话很可笑,现在想想,依旧可笑,只不过,却是无以辩驳的对自己的可笑。” 说着,他望向乞丐的眼神瞬间凝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听着沈玉诚的话,秋影猛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他沉默良久,紧咬的嘴唇似要渗出鲜血:“哥,我懂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路口胡同,便意外突发! “妈的,老二怎么还没有到?说好这个点儿一块逍遥的呢?” 正郁闷间,说话人不经意眼睛瞥到一旁,发现了一丝消遣之乐。 两个乞丐。 “哎?哪个让你们在这里要饭的,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晦气,他妈的!” 秋影隔着远远听着,隐隐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两个乞丐面前已站着五六个流里流气,服饰统一的男子,为首说话那人,正是自己前日所教训的一条狗:癞狗! 似乎是因为天色昏暗,亦或许是秋影二人已离他们十数丈远,癞狗并未注意到前者。 两个乞丐默不作声,其中端着钵盂的那人,手脚还在不住颤抖。 “赶紧给老子滚,多好的雅兴都被你们晦气扫了。” 始终没有说话的那个乞丐闻听此言,当即站起身拉着同伴,踏步向路口而去。 只是在与癞狗擦肩而过的刹那,后者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伸手便把钵盂里的那丁点儿钱摸出来,揣进了自己兜儿里。 眼见自己辛辛苦苦讨了半日的钱就这样被人抢了去,这可是他们近一个月的口粮,好久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收获甚丰了,他不甘心。 端钵盂的乞丐看着癞狗凶神恶煞的样子,虽心生胆怯,却还是转过身去,颤抖着嘴角轻声说道:“你,你怎么抢我钱,我们已经听你的准备离开,快,快把钱还我。” “还钱?你们在老子的地盘儿讨饭,还敢管老子要钱?我还没问你们收占地费呢。” 说着,手臂还缠有绷带的癞狗一脚揣在那乞丐胸膛,后者当即跌飞出去,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但用劲过猛,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瞬间呲牙咧嘴,“哎呦”了一声。只是看到被踹的人狼狈的样子,癞狗脸上转而扬起一抹轻蔑笑容。 而一旁不说话的那个,却顷刻间抬起双眼看向癞狗,目光阴冷。 “哎呀?还敢瞪我,活腻了是吧?” 癞狗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后者没有拦挡,嘴角瞬间渗出一抹血迹。 随即,癞狗又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一把刀便架在了那个躺在墙边的乞丐脖子上:“今天你们搞得老子心情很不爽,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老子就考虑放了他,否则,你俩一块砍了。” 闻言,站着的那个乞丐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犹豫片刻后,缓缓屈下膝盖,却听躺在墙边的乞丐颤声喊道:“阿青,别,别跪。” 被称作阿青的乞丐闻声转脸,露出一丝微笑,那眼神意思很是明了:没事,重要的是你活着。 阿青毫不犹豫双膝跪下,癞狗脸上划过一抹戏谑。 看到癞狗趾高气扬,一脸欠揍的样子,秋影怒火中烧,正欲上前教训他时,沈玉诚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急,先看看。你没发现那个乞丐虽然跪了下来,头,却未曾低下吗?” 癞狗弯下腰身,伸手拍在阿青脸上,甚是得意地说道:“挺识时务嘛,看来家教挺好的,你妈天天手把手教你吧?啊?哈哈哈哈……” “这是你今天,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就在这时,始终一言不发的阿青突然开口,一双眼睛陡射出前所未有般的森寒。 尽管天色已暗,但沈玉诚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神,杀机凛冽。 就在此刻,他已然清楚,阿青再忍无可忍! 因为,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