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学界耆宿
夏日的天气也真是怪,昨夜还是暴雨倾盆,今日便又阳光明媚。 一条宽敞笔直的马路之上,鳞次栉比的车辆正川流不息,路旁,有一行两人的存在异常扎眼,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大道向两旁无限延伸,二人处在近正中位置,迈步向前走去。 看着眼前洋洋洒洒书写的四个烫金大字,沈玉诚不由感慨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它还是丝毫没变。” 黄埔大学,华浦一道别具特色的靓丽风景线! “不该变的,始终都不会变!”慕容秋影颇具老成地道出一句,引得沈玉诚回头报以十分诧异的目光。 但他看得出来,兄长的眼神中,满是欣慰! 校门守卫见两人也算衣冠楚楚,且面容和善,没有言语轻慢,也打消横加阻拦的念头,只是例行检查之后,便放二人入内。 走在两旁种满香樟树的林荫道,扑鼻而来的香气熏陶着沈玉诚的心。 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天空一碧如洗,已时近晌午,阳光却依旧柔和,并不刺眼,亦不灼人。稀疏的光透过树丛,驳洒在沥青大道之上,反射点点金黄。其时,恰逢一阵清风拂过,香气愈加浓郁萦绕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此刻的静好,这座百年老校,历经沧桑,却始终未变。 育人成才,矢志不渝! 行至林荫道尽头,赫然便见左手边那栋古风古韵的庞大建筑——黄埔大学图书馆。 正门两边,挂着两匾颇为刚劲的硬笔书法挥洒的对联: 树不修难直,人不学无智! 看着那似在飘扬的十个大字,沈玉诚眼眶竟陡然升起一抹湿润。 秋影清楚,兄长怕是睹物思人了。 “哥,咱们去别处看看吧。”还不等沈玉诚回过神儿来,他便已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看着路上稀稀拉拉却尽是步履匆匆的学子,他们抱着书籍,显然目标方向是图书馆。虽然现今还处暑假,多数学生已经回家,但仍不乏好学上进者留在学校,继续刻苦发奋,自我图强。 沈玉诚望着那一个个从身旁擦过的身影,那份青春奔放,让他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笑容。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一栋高大建筑面前,此处是黄埔大学的主教学楼: 知津楼! 知津二字,意取知道,犹言识途,取自《论语集解》中的名句:“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没人在意他二人处在楼下的不和谐感,黄埔大学作为华浦的最高学府,亦是华夏鼎鼎大名的高等学府,有人前来瞻仰其风采,再正常不过,即便他是一个残疾人。 沈玉诚没有让秋影推着他进楼,而是绕行环楼青石路。 而他们身后,一名瘦弱青年巧合得正步伐轻快与他们同向而行,似是在追赶他们。 其实,不然! 瘦弱青年很快超过了二者,继续前行。 也许是心中急乱,亦或是心有所思,瘦弱青年因靠着路边行走,一不小心便和香樟树身来了个亲密接触,怀抱着的书本纸张撒了一地。沈玉诚瞥眼看到,示意秋影推他上前。 秋影俯下身帮其捡起地上书籍,交于他手。瘦弱青年客气地道了声谢,转身便要走。 “资本论?”沈玉诚抬眼看到青年怀抱的其中一本书,“阁下涉猎颇广啊!” 一句话让青年顿时驻足,转过身来,带着好奇而又疑惑的眼神问道:“先生也读过此书?” “我也是简单涉猎,略知一二。”沈玉诚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青年看着此刻的沈玉诚,眉眼中竟现出一丝惊异:不敢想象,世间竟还有这般儒雅的男子,尽管他坐着轮椅。 “此书,可否借在下一观?” “当然。”青年没有片刻犹豫,落落大方的将书递向沈玉诚。 可刚将书交于对方手上,他心头便闪过一丝诧异,自己怎的鬼使神差直接将书给了他?他的身份和平时的处事作风已让自己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可为何对眼前之人竟有种没来由的信任? 想到此时,青年摇了摇头,兀自苦笑。 沈玉诚并未注意到青年此时的神态,只是凝神看着手中的书。书中很多地方都有青年的标注,其中还不乏他自己对书中某些观点的看法。 “阁下见解十分犀利独到,才学了得啊!”沈玉诚合书,赞美一声道。 青年谦逊一笑:“先生过誉了。” “阁下过谦了,你是这学校的学生?” “不错,不过严格来说,曾经是。” 青年十分知礼:“现时正值暑假,先生此时来浦大,不知是……” 沈玉诚露出一抹淡淡笑容,似点头又似摇头地回道:“我也曾是浦大的学生,今日有空,故来重游浦大。” “原来是师兄,何子桓荣幸。”青年微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 “沈玉诚。” “我方才看到何兄在资本形态变化及其循环一篇中,对其中所总结出的社会形态的发展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历史过程这一论断很是认同,却又说若有人为推动,社会将更快进入一个更好的阶段。” 沈玉诚表情很是严肃地讲述着:“华夏如今也算是半个资本主义社会,怎么,何兄是对如今的这个中华国度存有不满意的地方?对华夏的发展有着自己的见解?” 听闻此言,何子桓眉心顿时紧锁,谨慎地看着沈玉诚二人:“先生究竟是何人,问这些做什么?” “何兄不必紧张,在下也只是随口一问。” 沈玉诚再度抛出一个微笑:“其实,你我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或者说,目的是相同的。你放心,这里很安全,至少,我对你来说很安全。” 沈玉诚眼神前所未有的肃穆:“其实,你在把书交给我时,就已经将我当成了朋友,不是吗?” 何子桓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玉诚的双眼,他想从后者眼神中窥探出些什么。可是他失望了,沈玉诚的神秘和从容远超他想象。 只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对方不是敌人。 “华夏虽然看似表面平稳度过了十年,但实际却并未有多大的发展,党政军都被五大派系牢牢把控,互相明争暗斗,耗损国力。” 看着何子桓眼神中流露些许惆怅与伤感,沈玉诚正感慨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有志青年时,又听他继续说道:“即便是经济,也几乎被几大派系切分。贫富差距愈发悬殊,人民仍处水深火热,如此的发展,是你我想看到的吗?是华夏六万万人民想要的吗?” “不是!” 沈玉诚给了他,也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继而再度抛出一问:“那何兄心中所想,是什么?” 闻此一问,何子桓瞬间抬头,迎上那天边正绽放万丈光芒的太阳,眼神无比坚定地回道: “子桓不才,愿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愿为华夏之富强而尽自己绵薄之力!” 慕容秋影看着此时何子桓那虽瘦弱却不失伟岸挺拔的背影,心中止不住给他一个由衷赞叹:能够说出此等豪言之人,值得他这一刻的仰望! 沈玉诚也流露出相似赞叹的眼神,罕见地现出满脸灿烂笑意。 何子桓已经离去,沈玉诚二人又继续漫行。 正行走间,对面又走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抱着两本书籍,戴着金丝眼镜,满头银发,看上去怕是已年过花甲了。 沈玉诚一眼便认出了他: 鼎鼎大名的学界耆宿,他曾经的老师,也是黄埔大学最引以为傲的全才教授——章钧鸿。 “章教授,如此急匆匆,这是要到哪里去?”在章钧鸿刚与沈玉诚擦身而过时,后者轻抛出一问。 章钧鸿闻言,猝然停下脚步,转过脸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这位先生,我们认识?” “在下昔日曾受教于教授,只是时过境迁,多年未回华浦,况且我也只是教授万千学子中普通一员,您自然已不记得我。” 沈玉诚温润儒雅,谈吐谦和,顿时让章钧鸿好感大增。 后者露出一抹和蔼笑容,有些感慨道:“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差咯。学校这两日举办校友公开课,所以校方特地把我叫来给他们上两堂课,我这不就准备去上课呢。” 也是,沈玉诚细想之下,按年纪,老教授已退休至少五年了。 “教授的偏头痛可好些了么?”沈玉诚看着老教授言语间仍不止微微蹙眉,语气颇为关心道。 听到询问,章钧鸿的回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哎呦,时间快来不及了,我要先走了,不好意思年轻人,若有缘再见,你我再促膝长谈。”老教授瞥过一眼腕表时间,骤然失声道。 “教授请便。”看着老教授一惊一乍的样子,沈玉诚回以一抹微笑,教授还是一如当年风风火火。 章钧鸿当下便径直朝教学楼快步走去,只是行走间他突然一愣,自己虽在浦大任教近四十年,可知道自己有偏头痛这毛病的学生屈指可数啊! 他怎么会?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章钧鸿快行之间,突然回头抛出一问。 “沈玉诚。” 章钧鸿在脑海中过滤着这个名字,随即摇摇头,心里感叹:或许真是自己老了。 然后再不迟疑地走向知津楼。他没有丝毫这个名字的印象! 或许正是巧合,老教授上课的教室就在沈玉诚他们所在的不远处。 二人当即驻足,准备隔窗聆听教授教诲。 “昨日我留的问题可有人得出答案了?”教室里传来老教授沉郁顿挫的声音。 阶梯教室坐满了人,却没有一个站起来回答,全部埋头不语,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章钧鸿一看这种情况,当即出声道:“不要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我从教数十载,几乎每届新生初次上我的课,我都会让他们先回答这个问题。可三十多年来,能够真正答上来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人。” 众人瞬间抬头,竖耳聆听。 “三十六年前,那还是我初次在黄埔任教,一个跟你们几乎一样大的学生在下课时拿着课本追上我,自信地告诉了我他心目中的答案,只有一个字,我当时欣慰地笑了。” 看着许多同学纷纷投来的好奇目光,章钧鸿舔了舔稍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二十四年前,我又见到一名同样大的学生,他在纸上写下的答案依旧只有一个字,同样的一个字。” “十年,十年前……” 眼见老教授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座位上便有人出言提醒:“教授,十年前什么?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听到台下学生的询问,老教授的思绪似乎瞬间飞回到了十年前,他想起那个最令他时常哭笑不得的学生,那个桀骜不驯却才华横溢的俊朗少年。 虽然他只教过那个学生不到半年,可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意气风发,他却是终生都难忘! 然而,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夜惊变,老教授叹了口气:“往事历历在目,怎奈不忍回首。不提也罢,咱们开始正式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