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缠心
濯清园外面停了一溜马车，大约有七八辆，成忠同其余的暗士骑马在马车左右护行，他见我来了，就跳下马，旁边的小厮搬了个杌凳过来。 “我坐这辆车？“ “是了。“他说完又转向樱桃道：“你去后面的马车里陪着小主子。“ “阿年，你过来，来我这里坐。“我正待要问成忠昨日里求他的事，却听见畅儿在后面的车子吵闹着要来找我，樱桃赶紧走了过去，把他拉进车里。 等我再要问的时候，成忠已上了马，我只得走了上去，一挑帘子，夏之彧正坐在车里摆弄一个错银香炉。 我才在车门旁坐了下来，马车就开始向前行去。 他也没抬头，仍旧坐着自己的事，口中倒冷哼了声，道：“你坐进来些，别又染病了，受累的都是服侍你的人。“ 这马车跑起来后，有股子冷风从车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确实有些凉意，我见他这样说，就往里坐了下，避过风头。 车里铺着块羊毛垫子，上面还放了几个软枕，矮桌下方是个小铜炉，里面有些红炭，我把手凑近了点取暖。 待身上暖了些，我就把软枕垫在腰后，靠在车身上，夏之彧也不作声，兀自把香灰理好押平，又拿个黄铜香篆放在香炉里，用香铲把香粉填了进去，点燃香篆，把炉盖盖好，这才缓缓说道：“前几日从祈园寺得了这牙香，你且闻闻。“ 我小心翼翼凑了过去，用手轻轻将香气引到鼻中，一股清宁之气中夹杂几丝香甜，令人顿觉爽朗。 “这里头用了苏合香，白檀，甘松和龙脑，本是常见，奇就奇在里面加了几钱祈园寺那株百年白梅的花瓣，你问着这里的甜味就是梅花味了。“ 方寸之地，本让人觉得有些拘束，他像闲话家常一般同我说了起来，反倒让我不觉尴尬，便道：“我尝听人说闻香，品茶，挂画，伺花乃是四大雅事，这闻香可以说是头一份了。“ 夏之彧瞧着香炉里袅袅而上的薄烟道：“夏人喜熏香，香料虽只有五六十种，香方却多达数百种。“ “不过就是用了这种香料，不用那种香料，错开使用，方子不同，气味自然就不一样了。“ 夏之彧突然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含着些许探究之意。 我被他看得有些羞赧，避开他的目光，往后挪了挪。 “只不知阿年这道香方是用什么配的？“他声音清冷的说道。 又是这般指东打西，敲山震虎的一套，我平素最讨厌这般说话，想说什么都绕了好大一个弯，叫人要费脑筋去东猜西想，十分伤神。 “夏公子，你有什么可以直说，我脑子愚钝，怕是不能领会你的意思。“我冷冷说道，言语中有些不快。 夏之彧笑了声，继续道：“我们府中有一个香方叫缠心，用三两寒水石，一两茴香，五钱丁香，五钱零陵香，三钱玄参配制而成。“他停了一下，一双桃花眼里目光明澈，又接着道：“不过是在里面加了五钱麻黄，这香让人闻久了便能上瘾。“ “所以呢？“我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绕了这么一大圈都还没说到重点，这种说话方式于他是习惯，于我却是煎熬。 “所以，阿年，你说你像不像这个方子？“夏之彧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侧过脸去闭上眼睛假寐。 “怎么？无话可说了？“他冷笑了几声，尽是揶揄之味，像我初认识他时一样。 我气不打一处来，重坐直了身子，冲他大声道：“夏公子，我要告诉你两件事，这第一，你拿我比方子作什么，我说你是方子你高兴么？第二，我求求您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别与我兜圈子绕弯子什么的，我现下已是你的阶下囚，您觉得这样还有意思吗？“ 我一股脑儿把刚才那憋闷之气发了出来，说的时候虽十分爽快，但说完后却有些后怕，这车上只我俩人，万一他一动怒，遭殃的还是我自己。 夏之彧忽然笑了起来，眼角微微上扬，让人有些恍神。 “阿年，你终于有点未出阁女子的娇气了。“他嘴角含着笑道，“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便说什么，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去夏都以后的打算吗？“ 原来绕了这么个圈子，是想问此事，他倒真真把我当回事了。我正奇怪这几日夏之彧明知我在房里做些什么，却一直没过问，原是等今日。 “园子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何必还要来问我。“我讥讽他道。都说有样学样，我在他身边呆久了，其它没学到，阴阳怪气的说话倒学得十足像了。 “我只想听你亲口说说，你这要人要物的到底要做什么？“他盯着我道。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我已在心中思忖了多日，开店之事我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他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这背后的原因我该如何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着这时光浪掷，还不如找些事情做打发时间，别的我也不会，原在家中对女服有些兴趣，就想开间铺子售卖衣物。“ “就只是打发时间？“ 我愣了会儿，半晌才道：“我不瞒你，也知道瞒不住你，我做这个一是打发时间，二来嘛，我总想着，用自己的钱还是妥帖些，比拿你的用你的要稳当，就赚点银子用呗。“ 此话半分真，半分假，赚钱是真的，但不仅仅为了赚钱，比钱更重要的是人，衣铺只是一个载体，女人自古都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许多重要的消息都能从她们那里得知，生意若能做大，这免费的耳目不就能伸到夏都的各处。 “哦？”夏之彧似笑非笑道，对我的话看似也不全信。 我定了定心神，对他抚媚一笑，“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小女子身在他乡还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 “那可说不好。”他斜倚在软枕上，轻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