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重逢
回府之时，穆非一直责备我，说是自己看书看入了神，忘了赏落日，我为什么不叫他，硬是叫我请他吃了晚饭，又饮了酒，才放我回了商府。 回来后我去孙庆房中看了看，他晚间已服过药睡下了，面色比早晨好了些，咳嗽仍是厉害，睡梦中还不停在咳，我叫来田宁，让他夜里多注意些，有事情就赶紧告诉我。 才过了一日，穆非又来寻我，仍旧让我去文海楼读书，我这两日为与何卿月相认一事一筹莫展，多出入宫廷也许能寻到个好的办法，自然乐意和他同去。 我在文海楼的顶层找到前日未看完的书籍，继续翻阅，穆非虽也在旁看书，但却不得安静，他每看到有趣之处，就指给我看，非叫我看完也同他一起笑一笑才肯罢休，我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小郡王磨起人来比李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看了不到一会儿，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李常侍匆匆上楼来报，说是月妃驾临此地。 我心中这几日的焦虑才缓解了去，她终究还是来了。 我跟在穆非后面下了楼，何卿月正站在大门处，身着天青色纱纳绣水波纹通服，淡扫蛾眉，唇色娇红，后面只跟着两个婢女。 “见过月妃娘娘。“穆非先弯腰行了礼，我也跟在后头低下身子。 “东林王有礼了。“何卿月微一低头回礼道。 “不知娘娘驾临此地有何事？“ 何卿月眉目含笑，嗔怪道：“怎么？本宫无事就不能来文海楼吗？“ “自然能来。“穆非不苟言笑道，与他平时同我打趣逗乐之时的模样全然不同，纵是浪掷随性如穆非这样的人，在王室之中生存也还是得带上面具。 “本宫久闻这文海楼上的秋日落阳乃是王庭一绝，看这几日天气晴好，就想来看看，这么巧竟遇着东林王了，听说东林王你善抚琴，不知今日本宫可有这个耳福。“何卿月仰头朝穆非说到，嘴角是一丝抚媚的笑意。 “这～～“穆非犹豫了一瞬，还是应了下来，让我在此地等着，他去乐府挑一把琴。 “苏公子，本宫第一次来这文海楼，不知你可否带我看看这里？“ “自是愿意，请。“我侧身让她先上楼，自己跟在后头。 我见她先是支开穆非，又让婢女不要跟着我们，心中便已十分笃定她这是要与我相认，想到此，步子也轻快了几分。 行至三楼，何卿月的步子已有些沉重，她四下望了一眼，转身面对我，脸色凝重，眼中已湿润，完全不是平日里矫揉造作的仪态。 “阿姐！“她双手抚住我的双臂，扑进我的怀里，“我没想过你还活着！“ 我被她搂着，动弹不得，我并不是真正的何瑞年，对她们姊妹之间的感情一无所知，但见她泣下沾襟，也不免有些触景伤情，我扶着她走到一处角落里，王庭之中耳目众多，还是得小心谨慎。 穆非取琴很快就会回来，眼下不是重逢的长谈，必须抓紧时间把事情理清楚，何卿月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她掏出帕子把眼泪抹了去问我道：“阿姐，我母亲与蹊儿现在怎样？“ “她，她们～～“我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才能向她开口。 何卿月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着急的问道：“阿姐，这都几时了，快告诉我，她们怎么了？“ “她们，她们已经仙去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听见她倒抽了口冷气，抓住我衣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身子连站都站不稳，向一旁倒去。 我赶紧扶住她，“月儿，月儿。“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和母亲与蹊儿分开走，我若让她们走我这条路，她们便不会死了，我好后悔，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老天不替何家留一点血脉。“她一时间失了神，只呆呆的看着我，嘴里诺诺道，面无血色，眼睛里是凄入肝脾的悲伤，我又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们怎么死的？“ 我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她道明，她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若不是她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此时已泪如雨下，生活在王庭里，任何情绪的表露都将带来致命的杀机，这一点她比我更清楚，但极力的克制与隐忍带来的伤痛感却更加强烈，它只会在胸口心间激荡回响，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周晟，我定要你永国上下为我何家陪葬。“她咬牙切齿道，眼中闪烁着炙毒的冷光，坚定的看向我，“阿姐，我们一定要为爹娘，兄长，还有蹊儿报仇！“ 这种情形下，我只得顺着她点了点头，正待要问她周晟与这件事的关联以及三清铃的秘密，却听从楼下传来脚步声，又听到穆非唤我，便赶紧站离何卿月的身边，与她都将自己的神色整理好。 “后天未时城南迟暮亭。“她低声道，话音刚落，就看见穆非拿着一把古琴走了上来。 “诶，梦吉，你怎么和月妃娘娘到这上面来了？“穆非有些讶异。 “月妃娘娘让我为她介绍这里的书籍。“我随便找了个理由。 “本宫见苏公子博学多才，想让他为我推荐几本书籍，怎么东林王这么小气？你的人用一下都不行？“何卿月又回复往日的神采，我看着她极力隐忍的模样却替她感到苦楚，那灭门之痛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平复。 “娘娘说笑了，我现在就为两位抚琴一曲吧。“何卿月虽一直取笑穆非，但他却不敢有一丝僭越，显得疏离又客气。 “请吧。“何卿月先往阁楼外走去，穆非跟在后面，将古琴摆于楼外的矮几上，跪坐在地上。 何卿月背对着我们，立于秋风之中，风儿吹起了她的衣角，她清瘦的轮廓有些颤抖，有这世间万事都可与人分享，唯独悲痛要自己慢慢消化。 “这‘青鸟‘乃是王祖父命名匠嵇风所制，乃是寅国乐府四大古琴之一，音色清朗，梦吉可要仔细听了。“穆非见何卿月离我们较远，人也放松了些，对我笑着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 他凝神静气，将双手先抚于琴弦之上，待到琴弦无一丝颤动，才开始拨弄起来，十指起承转折之间，乐声流转舒畅，悠扬高远。何卿月的身影在这琴声之中显得更加萧索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