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尘定
许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起这天晚上的遭遇,以及他们所经历的悲欢离合,妙如心里仍有余悸。 罗擎云把她送到长宁宫后,妙如立刻恳请母后,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就有宫中侍卫来到长宁宫搜查。他们告诉太后身边的莫姑姑,说狐妖作祟,杀死了守在裕和殿的侍卫宫女,乘乱逃走了。 幸亏把妙如送来时,罗擎云当场就将东宫欲擒故纵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 太后听后勃然大怒,拄着龙头拐仗,就要去教训庆王那个不孝子孙。 “母后,这流言早传开了。之前没人告诉您,是担心您老的身子骨。既然兰蕙已经化解了,您就且放宽心些。太子殿下定不会有负皇兄所托,他会将局面扭转过来的。” “你皇兄子嗣不多,当初把翃儿遣离京城,就是怕他们兄弟相争。”老太后叹息了一声,“他是不想让靖王的悲剧,再发生他儿子们的身上。没想到……唉,都是他身边女人好虚荣。哀家知道,德妃没得到后位,这些年心里一直有疙瘩。” 妙如恍然,突然醒悟过来。 可不是嘛!德妃作为公卿贵女,早早替玄德帝生下子嗣。最后反倒让晚来得子的大姑姐仪天下了。 她心里如何肯服?! 想到这里,她抬头瞥了眼罗擎云,对方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不过,他马上收起了讶色。想是领悟了其中的关节。 就这样,妙如躲在长宁宫的暗室里,平静地过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当她被莫姑姑请出来时。外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太子妃聂氏亲自到长宁宫来接妙如。 “让皇姑受累了,殿下让臣妾过来,跟您道声谢。多亏您透露鉴别矫诏的方法。不然,此事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太子妃容光焕发,跟上次见到时的一脸惨淡表情。不可同日而语。 见妙如面露狐惑,她又笑着解释道:“昨晚。多亏沈阁老使人,连夜报信,说庆王那边的人怕长则生变,打算逼宫。他们派了宫里的内线,在关你的裕和殿里放了一把火,还把宫女侍卫杀死了几个。没过多久,庆王带一支人马。强行进宫要捉拿你。说是虚谷道长算到,狐妖会在晚上放火烧殿,逃出来大闹皇宫。他们是来保护皇祖母,和奉先殿的祖宗牌位的。” 听了她讲述的经过,妙如只觉后背发凉:若不是罗擎云来探望,此刻她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虚谷道长现在怎么样了?” “他和冲虚道长都下了诏狱。大行皇帝的法事,将由龙泉寺的主持,带领各地赶来的高僧接手。您的师傅慧觉大师也进宫了。” 妙如顿时满心欢喜,心想,有师傅这位得道高僧压阵。看谁还敢来质疑她的来历。 “慧觉大师想见见皇姑,臣妾特来请您到前殿去的。”太子妃最后说道。 昭明十九年这个春天,京师到处都是白幔飘飞。 百日国丧守孝期间,除了民间禁器乐。官宦之家百日内不得嫁娶。太子姬翌在肃清庆王乱党后,择吉日登基为帝,史称“元睿帝”。尊前皇后罗氏为太后,前太后为太皇太后。新皇上以仁孝治国,亲写祭文,朝暮祭奠。凡有品级男女皆入朝随班,三品以上官员则需亲往皇陵举哀。 妙如后来听说,庆王逼宫不成反被擒的事。他后来在先帝陵前大骂在沈阁老,指责其乃乱臣贼子,挑拨天家兄弟。原来,在逼宫的前一个时辰,沈潜暗中派人向东宫投诚。通风报信,告之庆王他们的计划,让东宫这边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做出拉拢锦乡侯的样子,沈潜向庆王投诚,取信于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子。关键时刻再次倒戈,向元睿帝表示忠心,顺道洗清了以往的污迹。摇身一变,成了对新帝有拥戴之功肱股之臣。 妙如心想,果然只有厚黑学功夫到家的,才适合在朝堂混,像沈潜这样翻云覆雨的手段,才有位极人臣的实力。不说把他们两口子诓了进去,元睿帝只怕至今也没其他方法,不得不用之,同时又得防着。半点奈何不了他,反倒成了骑虎之势。 接着,元睿帝以雷霆手段夺了东昌伯府的爵位,以假造矫诏、咆哮先帝灵堂、勾结武将逼宫等罪名,将庆王贬为庶人,押往永陵终身圈禁。庆王府家眷贬为庶人,发配宁古塔充军。庄家、万家满门抄斩。 新帝之所以会对四皇子网开一面,据说是先帝留下的遗诏中,特意叮嘱的,要他留自己兄弟侄儿几条性命。 对镇国公罗燧来讲,这过程可谓是惊心动魄,一喜一忧。 喜的是儿媳的污名洗清了,罗府不必再为难了。而且有传言说,新帝有意加封儿媳为大长公主,被她推辞了,可见圣眷正隆。忧的是担心多年的把柄,换到更厉害的人手中了。尤其是这段日子,见识到沈首辅的手段,更是让他心惊rou跳,整夜都睡不着觉。 “去把妙儿从龙兴寺接回吧!先帝二十七天热孝已守完,她该回府主持中馈了。”罗燧一脸疲惫地嘱咐儿子。 罗擎云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岳父大人前几日得了伤寒,她已搬回郡主府了。过段日子,是她生母的忌日,他们全家人想一同祭奠一番。” 镇国公抬起头来,脸上不掩错愕的表情。他沉默了半晌,把手一挥:“去吧!就当你们新婚住对月吧!替为父好生问候钟探花。” 话虽这样讲,罗燧心里哪有不明白,妙如为何不肯回来。 他后来又想了一想,反正按照大楚礼制。公卿勋贵之家有三个月的孝期,儿媳作为皇家郡主,却要服九个月的大功,接她回来也是在府中守孝,还不如冷她一冷,去去她的傲气。 他最看不上儿子碰到儿媳时,那副妻奴的模样。最近一段时日,也不知他整日在忙些什么,成天见不到人影。 得到父亲的许可,罗擎云像得到了特赦令,也搬到了郡主府,同妻子住在了一起。 “郡主,郡马爷来了!”春渚一声通禀,将妙如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起身迎出了屋。 罗擎云走了进来,任妻子为他脱下外面的大麾。替他取下外套,妙如交给身边的丫鬟收了起来,然后把人都打发到了外间。 “在画什么?”他好奇地望过来。 “听说我能画没见过的人,舅舅和明俨要我把生母的像画出来。”拉着他的手,妙如把人引到案桌前,将半成品的画作指给他看。 “怎么画出来的?”罗擎云见到后,很是惊讶,不解望向妻子。 “还不是舅母,她非说表妹眼睛长得像我母亲。爹爹却说明俨眉毛像,我是鼻子像,东拼西凑才画成这样一幅,谁知,舅舅看了却说不像……”妙如话家常似地全倒给他听了。 “可能时间长了,舅父记不得也不一定。三婶还说,皇后娘娘长得不像我母亲,为夫反而更像一些。可能她日日见到我,习惯了就觉得我像她了……” “有可能,是听说儿子像母亲的多一些。”妙如抿着嘴唇笑道。 “胡说,明明儿子像父亲,女儿像母亲才对!”罗擎云反握着她的手,在耳边轻声说道,“我还想要个像你小时候,一样娇俏可爱的小女儿,什么时候让为夫如愿啊……” 妙如怔忡片刻,羞赧之色登时涌上脸来,嗔怨地扫了他一眼。 罗擎云轻笑出声,胸臆间有说不出的惬意。 他心里头不禁感叹万千:这种宁馨美好的氛围,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只有母亲在世时享受过。妻子嫁进来,他俩相处的那段时日里,虽然甜蜜,却不像现在这般安宁、幸福。 自从那天晚上,跟他把话说开,妙儿向他坦白心中的恐惧。两人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有时一个眼神半句话,对方立刻就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所以,父亲要妙儿搬回罗府时,他出来替妻子打了掩护。其实是自己私心在作祟。 他不愿她又回到那种环境中去。 曹氏兄妹且等着,他已派人前往江南,调查他们来历去了。等不了多久,定会让那两位厚颜之徒自食其果。 在罗擎云浮想联翩的时候,妙如面上已恢复了正常,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亲族中哪位更像婆母一些,我照着那人的样子,替她也画上一幅吧!” 一听这话,罗擎云眼前倏然一亮,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真的?你能画得出来吗?” “只能说尽量,或者你收藏有婆母的画像,不妨拿出来供我作参考。其实早想画她来着,还向三婶打听过……”妙如浅笑盈盈,眼底闪着柔柔的光晕,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在罗府的时候,她曾私底下向龚氏打听过,相公不少以前的往事。知道了他失去母亲后,那段艰难的成长岁月。还了解到他一个习惯——每年清明必回江南,到婆母谢氏夫人坟前祭拜。只有失踪那两年爽了约。 看见妻子这副模样,罗擎云内心像有巨浪在拍打心岸。 原来,她是如此有心,早洞悉到自己此生最大的遗憾。 被人放在心里惦记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