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初见
安置好姑娘上床歇着后,秦mama就被老爷叫进了东南角的书房——春晖斋。 钟澄详细询问了,她们在钟家祖宅里的生活,和来京路上的情况。 钟澄长叹了声,对她说道:“你是母亲生前留下来的老人,她老人家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怕妙儿长不大,愧对早逝的倩娘。如今我整天在翰林院里忙着,后院的事又都是太太在一手打理。另外两个女儿,就都交给你们婆媳俩了,费心多看顾些。” “过些日子,母亲生前至交白姨,会带着meimei们进京,她家的璇玑绣坊自从被人盘走后,几姐妹就失去了生计和依靠。邀她们进京,想帮着重新把绣坊开起来。白家送个meimei进府,来教妙儿几个学些女红。再请位夫子来坐馆。妙儿已经八岁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 “白姨当年的璇玑绣坊,在我们母子落魄时,没少伸出过援手。你让妙儿带头,领着meimei们好好学。切不可让师傅难为。”他交待道。 听他说起钟母的旧事,秦mama脸上有些神伤,之前她也听说过当年的情形。 “老爷请放心,奴婢明白,会督促姑娘们在女红上用功的。只是您不在家,太太那里……” “这你放心,都安排好了!她现在不敢对妙儿怎么样的。”知道她未出口的意思,钟澄安抚道。 第二天,妙如起床梳洗完毕,到杨氏跟前去请安。 亲热地拉着她,杨氏问了半天她跟钟谢氏,一起生活的情况。 还解释了当初把她留下,是基于她身体的考虑。 还特意提了去年中秋时那些谣言。说是钟家三房的六奶奶,别有用心传出来的。怕二奶奶过继个儿子在二爷名下,分薄了他们那房的祖产,才故意放出来的。看到谢氏喜欢她,想造势把妙如这没亲娘的,过继到二爷名下好占个位置。让她莫要听信那些谣言,跟自己这母亲生分了。 这个理由编得不错!若换个人,怕真是要被杨氏说晕了。 不过好像说反了!若是那样,该说成她容不下继女,这样更合理才对! 为何又把杨氏生病的原因,栽到她头上呢?这跟六奶奶争祖产有何关系?! 既要得好名声,又想成事,结果就成这样了!事后找的说辞果然漏洞多! 妙如笑而不语。 闲聊一会儿,她就放她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自己屋内,妙如问起秦mama,不在的这半年多里,家中发生的事,可曾打听出来了? 她心中疑问仅在于此——不怕杨氏横眉冷对,就怕她装腔作势,隐藏起来,让人防不胜防! 父亲复职后,不能再拖他后腿了,得学会自我保护! “听我那儿媳说,自从三月中旬从山下接回太太后,两人又像以前那样,互不搭理了。本来太太去寺里吃斋念佛,说是为求得子嗣。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来后关系就更差了!” “寺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吗?”妙如满腹疑窦。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发生!算算日子,从山上回来后,正是父亲写信要把她接来京城的那段时日。 “听是和亲家老爷一同下山的,回来的路上,老太爷的脸色不大好。咱家老爷的情绪就更差了。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的,连晚膳饭桌上,都见不到他人影。”秦mama停了下来,望了她一眼,接着道:“让我家小子去过门房那打听过,说是太太在山上那几天,有个cao淮北口音,自称是祖宅六奶奶陪房的男子,到处打听老爷和太太的行踪,有急信要亲手交给太太。一直没等到,在杨二响引领下,后来直接上了山。老爷回来后,给了他一些散碎银子,把他打发走了。”她算是收集信息的能手了,看似毫无关联的事,都能收来放在一起,找出答案来。 “mama,让莲蕊那丫头,向她哥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山上发生的事,给打听出来。莲生不是总跟着太太的马车吗?没准那天他也上了山!”妙如想了一会,这样安排到。 秦mama望着她,欲言又止。 “mama可是还有未尽之言?” “昨天老爷把老奴叫去,嘱咐了一番。他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用担心太太对姑娘不利了。要老奴督促您学习女红,说是已经请了老太太生前好友的女儿来教!让您给meimei们带个好头。” “哦?!那师傅姓什么?”她觉得,这可能才是连带结果,忙追问道。 “好像姓白!”秦mama补充道,“不知是女儿姓白,还是母亲姓白?” 姓白?! 她脑中闪过一幅画面:祖母去世前三天,抓住父亲的手吩咐的,好像就是此事——纳贵妾!为这事,当时杨氏还特意把她叫过去,套过话的。 为了让祖母走得安心,当时她拿话搪塞了过去…… 终于还是来了,原来如此! 这次回来,杨氏的反常举动,就有了解释,应该是摊牌了! 想修补跟自己的关系,是怕她被拉到白氏那边去吧? 还是跟像以前一样,单单仅为了和父亲重归于好?! 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心底蛮同情杨氏处境的: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事隔几年后,却发现原来是人家的填房。以她本来就骄傲的性子,当然接受不了。如今又面临生不出儿子,被迫让丈夫纳妾的窘境。 试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丈夫呢?! 不过,站在被迫害对象的角度,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事已至此,只要她把心胸放宽一点,完全可凭无辜者的身份,利用丈夫的愧疚,借机抓牢他的心。敬他所敬,爱他所爱,抓住一生的幸福,什么都回来了!今后还能有另外的女人,进门跟她来争宠?! 妙如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好莱坞片子《纯真年代》。 发现丈夫和她表姐出轨,妻子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用怀孕的消息让情敌知难而退。两人平实幸福地过完一生。妻子临终时告之真言,丈夫这才发现,她当年就洞悉了一切。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靠“纯真”守住了婚姻,用他俩内疚和不忍成全了自己的幸福。 错已铸成时,是挽回损失,还是揪住不放,鱼死网破。不同的处理方式导致不同的命运走向。 果然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决定命运! 八月十五那天,杨氏早早张罗起,全家人出门访亲的事。 穿过西安门大街,到达力旋胡同的杨府。 一下马车,妙如刚抬头就看见,门前匾额上,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 过了垂花门,来到中院的四知堂,上面坐着位清癯老者。想来是杨氏的父亲杨阁老了。 见他们来了,忙招呼过去,把妤如叫到身边,问道:“妤儿怎么才来,好多天不来家里玩了!阿公这里积攒的好东西,都没人拿走哦!”边说边抚摸着她的小脸蛋。 妤如蹭到他怀里,扯着袖子,撒娇地要东要西,杨阁老笑呵呵跟她逗着趣儿。 后面进门的钟澄,见女儿腻歪在岳父身上,忙喝止她下来。 杨阁老望了过来,见到钟澄身边的妙如时,敛起笑容。 他板起脸来,向外孙女问道:“妤儿,怎么带你jiejie来给阿公瞧瞧!” 妤如站起身来,跑过去拉起妙如的手,挪到他跟前,显摆道:“这是我阿公,可疼妤儿了!” 妙如俯身下拜:“小女见过杨阁老!祝您老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听到这称呼,杨景基愣了一下,让她抬起头来。 依言仰头望了过去,映入妙如眼帘的,是他那双锐利的目光,精光四射,好像能把灵魂看穿似的。她不敢与之对视太久,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果然是久历官场的上位之人,仅任身上的气场,就能镇住对方。 妙如觉得她跟杨氏父女的关系尴尬,还是避其锋芒,先藏起来为好,观察段时间再说。 见妙如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样子,瞬息间愣神了片刻,忙扶起妙如:“起来,起来!你跟妤儿一起,叫老夫阿公吧!”然后,望着一旁的女婿夸道:“这孩子长得一副聪慧可人的样子,旭儿果然没说错!难怪妤儿总跟阿公念叨起她呢!” 见此关过了,钟澄暗地里舒了口气,代女儿谦虚了几句,然后朝身后的妻子偷偷瞥去。 她脸涨得通红,笑得极为勉强。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杨氏也正朝这边望过来。 见都在关注她的反应,杨氏讪讪然地走上前,拉起妙如的手,跟着附和道:“我家妙如,自小就乖巧,平常也愿照顾meimei们,母亲最是省心了!” 见女儿的态度有所改进,望着她们俩点了点头,杨景基欣慰地捋了捋颌下的胡子。 一众人起身,就往后头走去。 带着jiejie跑在最前头,妤如一路朝后院奔去。等下来时,妙如才发现到了处院子前面,门额上题着“禧荣堂”。 “阿婆,阿婆!我来了,想妤儿没有?!”刚一进门,妤如就丢开jiejie的手,一头往堂后里间寻去。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看到妤如从里头,搀出位老妇人来。 她穿着宝相寿花纹样的褐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镶了颗老东珠的貂狐抹额,正笑吟吟地望着外孙女,听她说着什么…… 见着又有人进来了,方才从妤如身上移开了视线,正是杨阁老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崔氏。 “妙如见过杨老夫人,祝夫人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妙如见她望了过来,盈盈下拜行礼。 老夫人脸上笑容慢慢收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叫她起来,嘱咐道:“好好跟你meimei相处,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了!” 俯首应了声“是”,妙如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后面跟上来的婵如,也跟在后面,上前行了礼。 一旁偷偷观察,妙如发现,她看到婵如时,神情跟见到自己时,不太一样。刚才是嫌弃中带着几份不甘,而此时她望向三妹的目光中,嫌弃间带一丝鄙夷。 妙如摸了摸鼻子,望向meimei妤如。 见她也是一脸困惑,想是不太明白,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为何变化那么快?求助地向jiejie这边看过来。后者给了她一个“别问我”的表情。 从门外面,这时又传来个小姑娘的声音:“外祖母,映儿来看望您了!”跟着后面的,还有个少年的嗓音:“慢些跑!小心摔着,这么大了,还像只兔子似的,都不好好走路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听到这个声音,妙如心中一肃,忙敛起笑容,扮成木桩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