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古道荒芜，静谧的丛林，洁白的月华映照不到的阴影里，伴随着清脆而富有节奏的踢踏声响，两匹俊逸的高大龙马拉着一辆小屋大小的车架，一点点从阴影中走出。

    林间无风，车沿坠着流苏随着车辆的前进，有规律的前后摆动。两匹龙马低垂着眼，显得不是那么精神，青铜色鳞甲镀上了白色的月光，额前挺立的一对犄角也失去了应有的锐利。

    便在这时，车窗被人推开小半，隐约可见一大一小窈窕的身姿，一只葱白的皓腕探出车窗，浣纱似的虚空中那么一抹一挑，刹那间，天地间的月华似乎被什么吞噬了大半，骤然黯淡了许多。

    却有一片荒漠，光芒大作，须臾，光芒聚集处，一点点透明的液体缓缓凝结，无力地追向下方的荒漠。第一滴液体融入大漠，短暂的平静后，大漠如同被猛火舔舐的油锅，溅入了一滴月华的水滴，顿时剧烈的翻滚涌动。这时，又有一滴液体落下，沸腾的沙粒像是退让液体一般，迅速地向四边翻滚，一面小巧的银镜无视重力，缓缓地漂浮起来，迎向了落下的第三滴液体。

    一瞬间，有如静止，液体落在镜面之上，没有破碎，没有五颜六色的能量闪光，只有液体与镜面的僵持，然后一点点挤入了镜面之中。

    天空的月色不知何时恢复了先前的皎洁，沙漠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那处不知深有几许的空xue之中，似有似无的风从黑暗的洞xue中溢出，滚动着沙粒落入黑暗。

    花谷中，血红色的花海开得那般惨烈，总有那么一股风，似乎特别眷恋这血一般的曼珠沙华，卷着一片片零落的花瓣，成为舞女曼舞的长袖。本就是寂寞孤独的花，从没有停歇地疯魔，独自狂欢。

    华美的宫殿内，福姬侧卧在宽大的血玉床上，在她的身旁，婴儿安稳地睡着，鼻息均匀，丝毫没有要被宫内绕耳粘人的音乐吵醒的样子。环绕在血玉床的周遭，半解衣裳的美少年随着音乐，跳着**的舞蹈。兴生所致，福姬对着一人招了招手，那少年眉眼漾开，身子便如翩跹的花瓣随着一阵清风飘到福姬近前。

    福姬伸出手，娇媚地划过少年光滑的胸口，然而，下一刻福姬脸色一变，少年砰地一声化作了散落的花雨，宫内的音乐戛然而止，少年们惊恐地看向血玉床上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却丝毫不觉指甲已经嵌入掌心的福姬。

    沐辰单手抓住银镜，银镜一番震动，似乎想要挣脱沐辰的掌控，沐辰微微一笑，伸出另外一只手在镜面上一抹，看向花谷的方向眯了眯眼睛，脚步一迈，下一刻便出现在白云山之巅。

    许是巧合，沐辰出现的那一瞬间，初生的朝阳恰在这时将第一缕光辉穿透黑暗，如同那时沐辰带着辛尘一起走出，太阳似乎与那升起的光门重合在了一起。

    沐辰没有走进光门，看看手中的银镜，沐辰没有丝毫犹豫，随手一掷，银镜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光门。便在这时，沐辰余光里闪过一点白光，那点白光丝毫未做停留，便追着银镜冲入光门，光门就在这时开始消失。

    对着消失的光门摆了摆手，沐辰一转身，出现在福姬的宫殿中，没了福姬的护持，白色的曼陀罗华开始枯萎败退，露出了下方堆积的森森白骨，沐辰怀抱着熟睡的婴儿走出宫殿，一眼便看到了那匹在花谷中撒泼的马，当下，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上。

    似乎是知道自己背上的人是谁，这匹马没有丝毫抗拒，脚下升起腾云，直接带着沐辰和婴儿冲入空中。

    元气之海变动无常，人间界再不复当年涅槃为尊的景象，从东秦覆灭开始，隐世势力与气运王朝之间，彼此攻伐终于摆上了明面。大陆之上，各方势力角力追逐，辛尘离开后的半年多时间，气运王朝从最开始每天都在失去阵地，到现在皇朝帝朝纷纷出手，与众多势力互相抗衡，局势终于逐渐稳定了下来。

    倒不是诸多势力不想继续动手，而是一直传的沸沸扬的诸界当真回归了，大陆上，几千年没有新生的妖魔鬼怪，魑魅百族，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

    这便要说道，自从上古之后，诸界封印，气运压制，人间界始终存在着遗留的百族，而诸界之中亦有大神通者偶尔突破封印，将触手延展到人间，甚至偶尔会有一两个被封印的界面与人间界有短暂的交融。但是，人间界本土却从未有过新生百族的情况。

    出现了这种情况，再加上诸多势力也都发现了海外异状，诸多大陆岛屿凭空出现，让他们意识到，这一次，似乎有重归上古的征兆，因为现在就差海上存在着强大的禁制，而超过太真四境的修士无法发挥全力罢了。

    从现下的状况来看，这种禁制，也在随着大陆间灵气的交融，逐渐衰减，距离那些强大存在出世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面对这种情况，打得昏天黑地的众多势力大佬，终于想起了，他们的头顶上都顶着一个共同的称号，那就是人族。

    于是前一刻还打生打死的众多势力大佬突然握手言和，于后世称大陆的中央，后世被称为秩序平原的一处山脉中结成了攻守联盟。山脉为什么变成了平原，自然是双方大能挥挥手的结果。

    不过，对于双方能够这么快和解，外族威胁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并不是必然，只需看一下如今大陆上剩下的王朝与弱势皇朝屈指可数，而那些强盛的皇朝帝朝不仅分毫未损，疆域还扩张了不少，便可知道，真正停战的原因，还是，隐世势力没了可以下手的猎物，而且占据了近半的大陆，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而，气运王朝一方，也存了借隐世势力的手消灭这些小王国夺取气运的心思，大战期间，出手的王朝帝朝，无不是冲着气运而去，对抗隐世势力只是顺便之举。

    所以，对于两者，隐世势力主要是占领领土，气运之争能争也不放过，不能也不强求。气运王国则相反，双方也算配合默契，各取所需。

    相比较于大陆上这些大势力的角逐，也有一些事与辛尘有些联系。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辛尘的两位便宜兄长惹出来的。昔日，辛尘与沐辰经过的那座名为丰城的小城，随着东秦王国的覆灭，已经彻底被修真者占据，而掌控这座城池的正是辛尘那两位便宜兄长，五毒与玄华。

    不过已经晋级涅槃后期的二人，坐镇这么一座小城，威慑力还是足够的。二人修炼之余，时常还会想起辛尘等人，倒不是真的有什么感情因素，而是二人始终惦念着辛尘手中的那种渡厄丹。

    渡厄丹正是修真者为辛尘的毒丸取得名字，自从他们二人借助辛尘的毒丸接连晋级的消息走漏后，渡厄丹的名头便不胫而走。如今，修真者，特别是二人所处的万药宗，一直都在致力于搜寻辛尘的踪迹。辛尘一路的经历也被修真者挖了出来，然而最终却在变为一片大湖的东秦王宫故址那里突兀的消失。

    为此，二人便抱着一份渺茫的心思，选择驻守在当初与辛尘分开不远的丰城，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辛尘会再次出现在这里。辛尘自然不知道，因为这两个便宜兄长的缘故，他已经成了修真界的香饽饽。

    辛尘入世不久，接触的人与事也就那么多，除了无杀阁的天下行走秦法，剩下的大多数便是因为那场夭折的十英会，魔族的摩诃，还有那位被骨尊带走的青年，还有就是冥与勉强扯得上关系的三佛子。人间界如果还有人真正对辛尘本人感兴趣，不管恶意与善意，也就这些了。

    冥也许算不上，因为那日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一团冥火，被沐辰不知带到了什么地方。冥一直不出现，便是那三佛子寻了大半年也没有找到半点的踪迹。

    白云山，沐辰与辛尘踏入人间的起点，重重云雾掩映山峦，听得鸟雀猿啼，山林间不见踪影。古早的山路蜿蜒，杂草蔓生，只剩下依稀的影子，那些鲜见的破碎石阶，是这条山路曾经存在的见证。

    终有这么一天，还是有一群人循着这条已经荒废的山路，一路披荆斩棘，走进了云雾笼罩的白云山深处。一体的黑色袍服，宽大的帽子将这些人的面貌遮掩得完全。若是辛尘在这里，一定能够一眼认出这些人正是无杀阁的人。

    五个人，排成一列。为首者手持一把生锈的长刀，不过仔细看，那些锈迹只是浮在长刀的表面，与长刀本体存在了约莫发丝厚度的间隙。每每遇到阻碍，长刀微微一震，无论是山石草木，俱悄然间化作灰粉。

    排在第二位的，虽然身穿宽大的黑袍，但是举止间还是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女人。她的手中捧着一尊方鼎，一只拳头大的紫纹金皮老鼠被放在鼎中，一缕黑色的长发被系在紫金鼠的脖颈上。从每每老鼠发出吱吱的尖叫声，五人便停下来调整方向来看，这只老鼠是负责辨别方向的。

    居中的黑袍人，则手持一只约莫直径半米的金刚圈，如果从上方俯视，便可以看到五人的周围存在着一道圆圈，可以猜测，此人是负责整个队伍的防护。

    第四位却是一直低着头，双手收在袖子中，默默无言地跟在队伍之中，仿佛只是单纯的一起行动一般。最末尾的那位，则是背着身子，一路上，他所经过的地方，所有被第一人破坏的东西，以及众人遗留下来的气息与痕迹，都被他或是还原，或是消除。

    一间隐藏在不可知之地的古老殿堂，秦法端坐在蒲团之上，在他的面前，一汪水镜，画面之中，正显示着白云山中的情景。

    “那两人的行径只能追查到这白云山，白云山之前，这人世间居然没有这二人的丝毫轨迹，看来，这白云山中必然存在了什么秘密，又或者，这白云山是某处洞天的入口？”看着画面，秦法若有所思。

    别看这一行人只是步行，可是他们的速度委实不慢，再加上有着紫金鼠的指引，很快五人便来到了一面平整的峭壁前。来到这里，鼎中的紫金鼠陡然爬起，一下子窜到鼎口，冲着山壁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秦法双眼一亮，隔着水镜一指点向山壁。山壁前，为首黑袍人手中的长刀顿时脱离了黑袍人的控制，对着山壁遥空一斩。然而，这一次，山壁却没有化为灰粉，山石之间冒出氤氲的白光，将山石映衬得如同玉石一般剔透。

    见到这一幕，秦法不但丝毫不恼，反而嘴角露出笑意，再次出手点向了那面石壁，却见长刀一抖，附着在长刀上面的锈迹纷纷脱离，飞向石壁。

    锈迹贴向石壁，每一片，如同雪花纷飞，而接触到锈迹的白光迅速衰弱，很快便只剩下暗淡如同一层萤火的光亮，而纷乱的锈迹却一如既往地扑飞而至，一点点将这最后得荧光也消磨赶紧。这时，长刀再次划过，石壁悄然间灰飞烟灭。五人依序进入洞开的石壁。

    然而，就在下一刻，秦法面前的水晶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画面。秦法陡然间从蒲团上站起，一脸肃然地盯着一片空白得水镜。

    空旷的地底洞xue中，一副巨大的石棺竖放在五人面前。一直默默无言的第四人被其他四人挡在身后，紫金鼠脖子上缠着的头发无风自动，缓缓地飘了起来，下一刻，突然绷紧，一下子将紫金鼠的脑袋割了下来。

    “王之陵墓，擅闯者死！”荒芜的山谷里，散乱的碎石遍地都是，却在沐辰踏入的瞬间，所有的碎石汇聚成一尊巨大的石人，浩大的声音震得不远处的山林颤栗。

    沐辰低垂着双眼，看也不看巨石人一眼，自顾自地从巨石人一旁走过，仿佛没有看到巨石人一般。被无视的巨石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无形的音波下，虚空震荡，山林破碎，云海翻涌，露出了云层背后黑黢黢的荒凉虚空。

    沐辰停滞了一下脚步，因为巨石人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巨人挥舞着臂膀，巨大的手掌直接扯破虚空，一下子抓住了沐辰的身体。

    就在巨人露出得意的表情，准备像捏虫子一般将沐辰捏爆时，被巨人握在手中，只剩下脖子和脑袋露在外面的沐辰终于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山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