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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三卷:第一章

    这是一条如织锦般绚烂如云霞般炫目如天涯般望不到头的山路。叶寒川站在曲曲折折的山路间,看漫山遍野各色各式的花争先恐后地开着,一丛一丛,一片一片,如夜空里闪烁的繁星;高的矮的,浓的淡的,一眼望过去,仿佛看见身着云锦的女子,婀娜的身段在风中摇曳生资,又像是染坊里悬挂的彩色布匹,风一吹,如波浪般层层叠叠,向远方招展。一米多长的青草,在春日的艳阳里伸长了胳膊,向着天空肆意地疯长,竭力想要拥抱日与月。树木蓊郁成林,树与树之间只有一些让阳光洒落让土地呼吸的距离。于是,这绚丽的花,这葱翠的草,这蓊郁的树,把整个山结结实实地包裹起来,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屏障。往前走几步,便是传说中的断崖。经历过岁月春秋,断崖上早已看不见当初的泪痕,只有芳草萋萋,群花丛生。

    身着紫色衣裙的萧暮雪衣袂飘飘地站在山崖边,张开双臂,御风而立。她回头冲他微笑,那笑那么纤细,那么摄人心魂,让花的容颜也黯然失色。他的心就那样融化在那笑容里,没着没落。

    忽然间,狂风怒号,天地变色,所有的花在一瞬间枯萎成灰,所有的草在一瞬间腐化为泥,所有的树在一瞬间变为枯木。萧暮雪脸上的笑也渐渐凝固,一滴泪从眼里翻滚而出,紧接着,又是一滴……当她的泪泛滥成河时,他看见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她再次微笑,声音细若游丝:“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的心才可以得到救赎?你才肯信我?如果是,我成全你。”

    叶寒川的心被一千把锯子来来回回锯着。他想说不是,他想跑过去将萧暮雪紧紧抱在怀里,可他的嘴被看不见的力量封着,他的腿被千斤铁锤坠着,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她的笑越来越绝望。

    萧暮雪朱唇轻启,吟唱出一首古老的歌,那是他们最喜欢的歌,然后轻轻一纵跳下了悬崖。他扑倒在地,拼命向前爬,想抓住那双曾带给自己无数感动和温暖的手。但是,他失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那丝纤弱的笑,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缓缓地向谷底飘去。谷底的花和草慢慢地变了颜色,所有的枫树也都褪去了绿意,由黄变红,直至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她的人,她的笑,她的歌声,就那样慢慢消失在那片火海中,再也难觅芳踪。

    叶寒川仰天一声狂啸,思想在那一刻彻底断线。

    有雪花从空中慢慢飘落,一片,两片,三片,四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慢慢地,十月的天空下起了暴雪,整个山谷被落雪填满,再也找不到任何活物的影踪。他就那样跪在山崖前,没有动作,没有灵魂,只有漫天的大雪,迷眼的风在他四周来来回回的穿梭。

    ………………

    叶寒川翻身坐起,浑身冷汗涔涔。此时,窗外月色正好,窗台上的花正自在地散发着香气。夜风穿过窗帘洒满了一室沁凉。借着月亮银色的光,站在不同位置的静物在屋里投一下一片片深浅不同的影。

    蜷在床边的棉花糖听见动静抬起头,竖起耳朵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把目光投向了叶寒川惊惧的面容。它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神妖魅而冷绝。几秒钟之后,它又把头埋进了自己浓密的毛发间。它太熟悉这样的情景,深知这样的梦魇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正因为如此,它才对他如此冷漠。它恨他,是的,它恨他。就算他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温柔相待,也改变不了它恨他的心意。

    叶寒川伸出手,想要向棉花糖寻求一丝安慰——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悲伤:他们失去了这世界上那个最爱的人。他的手刚挨上棉花糖柔软顺滑的毛,它就立刻弹开了身体,发出了一声嫌恶的叫声。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无力地握了满把的空气与风。“你还是这么讨厌我……已经十年了!棉花糖,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你没有忘记她,我也没忘记她。我以为,时间久了,我们都会忘记她,忘记有关她的一切。但是,为什么我们就是忘不掉,忘不掉呢?”

    棉花糖又叫了一声,那声音说不出的悲伤苍凉。它跳下床,跳上窗台,在那盆开着五色花朵的花盆旁坐了下来。它歪着脑袋左右瞧瞧那花,伸出毛绒绒的爪子,异常小心地轻轻碰了碰那丝绦般的花瓣,轻轻地喵了一声,便再也不出声了。

    叶寒川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棉花糖也在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有时候,记忆力太好,是一种负担。

    第二天早上,叶寒川准时出现在“慕雪”的办公楼,身后跟着一个体格健硕,机敏稳沉,长手长腿的小伙子。他叫莫晓北,是叶寒川的心腹、司机兼保镖,也是专职照顾棉花糖的人。这些年来,叶寒川每天都带着棉花糖上下班,就算是谈生意,也概不例外。对他而言,它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初和最后的情感寄托。他看了一眼篮子,见棉花糖正安逸地躺在那个为它量身定做的敞口的四方竹篮里,枕着松软的枕头呼呼大睡。

    路过一楼编辑部的时候,叶寒川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今年的签约作家正等在贵宾室里,一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那一扇扇纤毫可见的玻璃窗,使得他们的表情一览无遗地落入了他的眼。而透过那些多变的表情,只需稍作观察,他就可以在心里为某个人做一个相当精准的评价。或多或少的,他感到有些失望。这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意外。他喜欢能带给他意外的人,因为只有意外才会带给人心灵上的冲击和触动。而有的时候,意外意味着收获与惊喜。

    电梯一路向上,直达十八层。这一层是“慕雪”的心脏所在,是公司高级投资管理人员聚集的地方,若无特殊理由,非邀请不准入内。

    刚出电梯,就听见行政主管正cao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训斥着谁。叶寒川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发现被训的是一个眉目非常英俊的小伙子,正手脚无处安放地低声赔着不是。

    叶寒川的出现让主管小姐一直说不停的嘴暂时停了下来。她一路小跑迎了上去,笑容甜得赛过永和大王里放糖过多的豆浆。

    叶寒川实在不想听她那些花样百出的问候和恭维,便在她开口之前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忙她的,自己不需要招呼。他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仗着她jiejie跟自己睡过几次觉,私心里便多了些目中无人的气势。也难怪,有那样跋扈的jiejie,耳濡目染之下,meimei有几分蛮横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所幸的是,除了个性欠商量,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察言观色、接人待客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平心而论,就工作能力而言,她担得起行政主管这份差事,而且还绰绰有余。不然,就算有她jiejie的关系,他也不会轻易把这个位置给她。

    才走出几步远,就听见她堪称优美的嗓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她还没说几句,就被人打断了:“请您说话客气点。”说话的女子声线略低,细腻中微带一丝暗哑。

    挨训的小伙子又低低地说了些什么,惹得主管小姐提高了嗓门辩驳。

    一直蜷缩不动的棉花糖伸长了脖子。它凝目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然跳下地,以奔跑的速度窜到了前台。莫晓北一惊,本能地转身,跟在它身后成追赶之势。叶寒川也停下脚步,转身用目光追寻。

    棉花糖跑到前台,后腿一并,坐在了地毯上。它抬头看着那个戴着超大口罩的女子,脑袋左右歪歪,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神温顺得像春日山涧里的一池春水,柔柔的,静静的,没有一丝岁月的沉渣。它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那女子,静静地看着她戴了口罩的脸。

    戴口罩的女子低下头,见一只洁白的猫蹲坐在自己的脚边,忍不住弯下腰将它抱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棉花糖没有一丝杂质的毛,心里无限的欢喜:“你是谁的宝贝?叫什么名字?”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棉花糖的毛在她的手掌下由蓬松到服帖,再由服帖到蓬松。她凝视着棉花糖那双灵动的眼,神情若有所思,一时间忘记了身边的纷扰。

    叶寒川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自从那萧暮雪离世后,棉花糖就再也没让任何人抱过,就算是他也不例外。可今天,它不仅让别人抱了,而且还是主动。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正要说话的莫晓北,向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静静站立走廊上,继续观察着一切。

    被人忽略到这个份上,是主管小姐绝对不能容许的。她“啪”地扔了一本厚厚的杂志在桌子上,那声音吓了棉花糖和戴口罩的女子一跳。“你干嘛?那是我们总裁的猫,可不是谁都可以抱的!还不快放下!”

    戴口罩的女子一双圆溜溜的眼漫不经心地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又继续抚摸着棉花糖肌rou发达的背脊:“你们总裁的猫?那又怎样?它喜欢让我抱,而我又喜欢抱它,你管不着。要管,也是你们总裁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怎么,骂我的店长没骂够,还想连我一起骂?”

    “你的店长?你是苏默颜,花店的老板?”

    “正是。请问有何指教?”

    苏默颜……叶寒川在脑子里搜索: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可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莫晓北。

    莫晓北想了片刻后说:“公司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也忘了是听谁说起过。”

    叶寒川低声说:“回头把她的资料调出来给我。”

    主管小姐的嗓门又大了些:“既然你是老板,那这事该怎么解决?昨天我特意通知你们要送比平常多一倍的花,可今天会场的人告诉我,尽然少了十盆。你们这样做事也太不负责任了!耽搁了我们开会你担当得起吗?”

    “出现这样的失误我也非常抱歉。少的花刚刚我已经送去会场了,所幸没耽误事。当然,这件事是我们的错,造成的损失你尽管从货款里扣。如果这样还不足以弥补的话,那这个月的费用我只收一半。”

    苏默颜爽利的态度远远超过了主管小姐的预想。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来。一番审视后,她在心里给出了一个还算中正的评价:这女人没有沉鱼之姿,也无倾城之貌,但谁也无法否认,她是美丽的,且这份美不热烈,不高傲,不炫目,犹如一朵篱笆墙边的雏菊,向阳而生,温暖芬芳。尤其是她那一双清澈的眼,黑得深不见底,微笑时深藏着说不出的温柔,生气时掩埋着千万种的冷漠。

    “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向这位先生道个歉?骂完了人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品德。”

    “你们有错在先,还让我道歉?”主管小姐桀骜地看了苏默颜一眼,又不太自在地看了一眼叶寒川。

    叶寒川面无表情,心思全在那一人一猫的身上。

    “不道歉?”苏默颜冷冷地看了主管小姐一眼,轻轻拍了拍棉花糖圆圆的脑袋,又拽了拽它毛绒绒的大尾巴:“你说说,为什么总是有人仗势欺人呢?是不是特别可恨?”

    棉花糖从她的臂弯里抬起头,用冰凉的鼻头拱了拱她的胸,又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仰着头恶狠狠地喵呜了几下,那声音比发情期的嘶吼声更让人觉得刺耳。这一次,不但主管小姐吓了一跳,叶寒川和莫晓北也吓了一跳,只有苏默颜乐得咯咯笑了起来:“咦,你能听懂我说的话?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我不知道你的主人叫你什么,反正我喜欢叫你棉花糖,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你就再叫一声。”

    棉花糖真的就喵呜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