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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十卷:第七章

    刚拐出小树林没多远,就看见萧暮雪跟姚梦芽十指相扣,又说又笑地走了过来:“嘿,流氓先生,你看这是谁?久别重逢,咱们吃大餐去?”

    君无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是该吃大餐。你请客?”

    姚梦芽咧了咧嘴:“难道不该男士请客吗?”

    萧暮雪笑道:“谁请客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

    姚梦芽狠狠地擂了她一拳:“你还说!快两年了都不跟我联系,到了这里也不来找我,你是不是想死?”

    “哎呀jiejie,我已经跟你道了无数歉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再说,你也要考虑我的处境,我真的很忙。而且,没拿到名额之前,我哪有脸去见你。”

    “咱们之间,会在乎这个吗?你把我姚梦芽看成什么人了?”

    “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悔过,行了吧?”萧暮雪陪着笑,不停地讨饶,“好jiejie,你就绕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姚梦芽这才罢休:“再有下次,我咬死你!”

    君无双掏出钱包看了看:“还好,够你们吃一顿的。”

    萧暮雪把自己的钱包递了过去:“今天我请客。你带梦芽去我们都喜欢的那家饭馆。我先处理点事,随后就来。”

    姚梦芽问:“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姚梦芽还是不放心,站着没动。

    君无双催道:“走不走啊大姐?不走我走了。”

    萧暮雪笑着将姚梦芽推了出去:“快点走啦,真是婆妈!”她目送二人走出了校门,这才转身向男生宿舍走去。

    宿舍里没有人。萧暮雪几番打听,才在许愿树下找到了叶寒川。他正虔诚地望着高高的许愿树,像是有所祈求。

    沉默片刻后,叶寒川开口了:“我能为你做什么?”

    萧暮雪看着许愿树上的卡片,嘴角含笑:“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

    “是。你说。”

    萧暮雪目光跳跃,微感心动:“任何事?”

    “对。任何事。”

    “那好。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对别人说起我和姚慕白的关系。”

    “你想帮他隐瞒他的过去?”

    “既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处处为他考虑,也真是难为你了。”

    “他要怎样对我,是他的事;我要怎么待他,是我的事。你若答应,就信守承诺。若不答应,跟别人说起他的时候,请口下留情,多说他的好。”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满足你。”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希望你永远不要跟我失去联系,永远不要从我眼前消失。”叶寒川笑得无奈,“不管你相不相信,在这世上,我唯一不能放手的就是你。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活到天荒地老,活到我断了呼吸。”

    萧暮雪低下头,一颗小小的水滴从她眼里滚落下来。“我会的。”

    “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不想知道。都说这许愿树极灵验,我看不过是众生自欺欺人罢了。倘若许愿有用,我又岂会孑然一身?”萧暮雪从愿望树下走开,“所以,求神拜佛,不如自己努力。”

    “愿望还是要有的。不然,我们要靠什么来温暖自己?”叶寒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许愿树下的石头上,“早就想给你了,收下吧。”他深深地看了萧暮雪一眼,转身走进了斑竹林。

    萧暮雪犹豫片刻,将盒子装进包里,追君无双和姚梦芽去了。

    过了饭点,饭馆里很清静。姚梦芽和萧暮雪边吃边聊,讲着别后的光景。君无双完全是个听客。

    姚梦芽叹道:“你一句‘边读书边打工’就把这两年的生活说完了,我就更没得可说了。”

    萧暮雪笑道:“可事实就是如此啊。不信你什么时候过来跟我混一天,你就知道我没有撒谎了。”

    “那寒川呢,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他了?你听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听说。我是没事瞎猜的。我和他虽然不在同一个系,但也聚过好几次,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上次方宇墨问起你的时候,他只是回了三个字:不知道。若你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他会不知道你的去向?说说吧,你们究竟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也是知道的,他mama不喜欢我,一直不允许他跟我来往。加上我们两家的长辈有旧怨,这关系就更僵了。他不想让我难堪,我也不想他为难,所以,索性就不来往了。”

    “不来往就不来往吧,省得他妈又找你麻烦。”

    君无双有滋有味地啃着一块骨头,眼里都是满足。

    “你和宇墨怎么样了?”

    “我们很好。上周他来看我,还说毕业了就回来跟我在一起。”

    “真好!这小子终于长进了,知道疼人了。”

    “再会疼人也只是个小警察。看看今天来的学长,哪个不是人中龙凤?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得陇望蜀的家伙。警察虽然平凡,可也有很多人中龙凤比不过的地方。要知足,懂不懂?知足的人才会幸福。”

    “我懂。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真要比较起来,再好的人也比不过我家宇墨。”

    “啧啧啧,我家宇墨……嗯,起码得这样。”萧暮雪放下心来,安心研究桌子上的饭菜。

    跑堂的伙计走过来将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哪位是萧暮雪小姐?这是一位先生让我转交的。”

    姚梦芽比谁都着急:“会不会是你的倾慕者?快看看。”

    萧暮雪打开看了一眼,随手将纸条收了起来:“哪有什么倾慕者,是一位老朋友带话让我过去小聚。”

    “现在就去?”

    “不。晚些时候再去。”

    “行。吃完饭你去聚会,我也回去了。以后只要我有空,我就去找你。”

    “好。”萧暮雪埋头吃饭,似是饿极了。

    君无双放下筷子,将盘子推到离她更近的位置。

    几个女孩子走了进来。为首的女孩十分漂亮,看起来有些眼熟。她径直走到君无双面前,指着萧暮雪问:“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暮雪和姚梦芽对望一眼,暗自叫苦:吃飞醋的找上门了。

    君无双依旧懒洋洋地坐着,似乎在想措辞,又似乎思想已走空。

    萧暮雪转了转眼珠子,闷声不吭继续吃饭。

    女孩急了,言语间没了分寸:“她有什么好?生就一副狐媚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天天黏着别人的男朋友,拉拉扯扯的,也不知羞耻!”

    “嘿,乱说话小心咬到舌头。他是你男朋友,可你那只眼睛看见我黏着他了?”

    “那你为什么咬他,还让他也咬你?”

    萧暮雪这才知道这醋的根源:“那只是个插曲,请忽略不计。我跟你的男朋友绝对一清二白,你完全没必要这样。”

    “一清二白?有这样一清二白的?”

    “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萧暮雪给君无双使了个眼色,“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要说什么?她说的都是事实。”

    “不嫌事大是不是?你赶紧解释清楚。快点!”

    “有什么好解释的?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对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口不择言攻击别人的人,我无话可说。”君无双眉眼之间的懒散换成了冷淡,“何况,男女朋友这种关系,不喜欢就可以一拍两散。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已不再是我女朋友了。我做什么,都已跟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暮雪最先回过神来:“喂喂喂,吵架归吵架,不要随便说分手。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切不可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更何况她也不算无理取闹。要是谁在我男朋友的胳膊上咬了一口,我心里也会不舒服的。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君无双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牙签盒:“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解释清楚就完事了?那你问问她,我若说压根就没拿你当女孩子看,她会不会信?”

    萧暮雪回头看那女孩,见对方依旧一脸的愤恨,只好作罢:“算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路过女孩身边时轻声说:“怀疑和嫉妒,永远都是爱情的天敌。你若真的喜欢他,不是把他紧紧地攥在手里,而是给他更多的自由、信任和尊重。好的爱情和对的人,只会让双方身心愉悦,而绝对不会成为彼此的负担。君无双虽然不错,但未必适合你。若你要强留,我只能祝福你不要过得太辛苦。还有,我对自己造成的误会表示抱歉。那是我的无心之过,请你原谅!”

    一时间,屋子里没人说话。

    门外,路灯已燃了起来。各种小吃摊点早早地支了起来,烧烤摊最多,生意也最好,摊子前坐的站的全是人。烟熏火燎的香气里,人们聊着一天的见闻,吃一串烧烤喝一口冰镇啤酒,解了一天的累和乏。萧暮雪忽然觉得自己又饿了,而且饿得像是几天几夜没吃没喝一样,口水长流。她在一家客人较少的摊位前停下脚步,要了几个烤素菜,便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来等待。邻座一对小情侣打情骂俏地说着情话,那女孩像是个软体婴儿,软绵绵地靠在男友身上,媚眼如丝。男孩搂着她的肩膀,不停轻吻她的双颊,一副就算地老天荒也不会松手的神情。

    萧暮雪快速解决完烧烤,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多远,又停下来要了几串烧烤开始吃,这一次,她要的全部是荤的。她感觉身体里藏着一个贪吃鬼,在自己胃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洞,必须不停地吃才能将那个洞填满。就这样停停走走,边走边吃,快走到花店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一股热热的辣辣的东西涌上喉咙,刚吃进去的东西被吐了出来,吐得干干净净,吐得浑身直冒虚汗。

    胃,越发空的难受了。

    几个路过的女孩子甩过来一串嫌弃的眼光,说笑着走开了。

    真真是自作孽!萧暮雪在心里苦笑:浪费食物又浪费钱。她擦了擦嘴角,靠在近旁的树上喘气。街上灯火更盛,人也越发多了。叫卖的和要买的都扯着嗓门说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卖得酣畅,买得痛快。有了年纪的人三五成群,摇着蒲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为的不是买,而是趁着纳凉出来看看热闹;年青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地拼着豪气,争做英雄。待到杯盘狼藉的时候,一个个东倒西歪,哭哭笑笑,仪态尽失,没有半分英雄的模样;至于小孩子,要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不再关心旁的,只一心一意地守着那东西,一心一意地玩耍。也许,只有在他们的世界里,才没有阴谋和算计,人心才是纯粹而不掺假的。

    花店里黑漆漆的。秦素素生完孩子后,一心只想做个好mama,无心再打理花店生意,便将花店改成了出租房。萧暮雪住一间,傅雪峰空出来的房间已经租了出去,只是这新房客至今没有出现。

    萧暮雪开了灯,将背包扔在茶几上,习惯性地朝旁边的房间看了一眼:傅雪峰不在,房客也不在。她叹了口气,回屋洗了个脸,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又给自己灌下大半杯水,才出了门。

    公园里蚊子太多,人却很少。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撒下一地洁白的光,在天与地之间扯起了一层透明的纱。沉沉树影浮动在这纱的浅影里,摇曳出一派亦真亦幻的黑白风景。

    一座背靠山石的六角小凉亭周围,茉莉花开得正艳。

    姚慕白站在凉亭中间,看萧暮雪越走越近。她身材清瘦修长,长发披肩,明眸如画,眉眼之间明月清风,还是当年模样。

    萧暮雪甩动着手里新摘的柳条,边走边打望,将这园子里的美景看了个干干净净。她在离姚慕白五步开外的地方站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姚慕白艰涩地开口了:“暮雪……我……”

    萧暮雪玩着柳条:“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用这样。”

    姚慕白看着她月牙色的脸庞,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找我来,肯定不是为了一起看风景的。如果你不说,那我帮你?”萧暮雪挑了挑眉,“你应该不是这样没勇气的人吧?”

    “对不起!”

    “对不起?”萧暮雪笑了,“对不起什么呢?你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顺应了内心的想法而已。人都是要为自己考虑的,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有我的无奈,你不要怪我。”

    “我有什么立场怪你?我来是想求证一件事:你是不是要和周林汐结婚了?”

    姚慕白沉默片刻后说:“是的。”

    “你是自愿娶她的,还是被逼的?”

    “我……暮雪,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我娶她不过是因为……”

    “你是自愿娶她的,还是被逼的?直接回答我。”

    “自愿的。可是……”

    “既然是自愿的,那我祝福你。至于你出于什么原因,又有什么打算,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既然要娶她,那就好好爱她,别三心二意。”

    “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做朋友?你不怕别人发现你和我们家的关系?”萧暮雪慢慢地将手里的柳条编成一个圈,“从你说那些话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了只能是陌生人。”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对十字架耳坠,“这是你当初让我保管的,完璧归赵。”

    姚慕白眼里痛苦隐现:“终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萧暮雪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眼睛深处。月光下,姚慕白漆黑的眼里没有自己的影子:“如果你现在放手周林汐,跟我走,我就原谅你。你做得到吗?”她的目光在姚慕白的脸上打了几个转,目光清冷,“你做不到,因为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你?当然,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从今往后,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不会再浪费半点感情在你身上。”她收回目光,将编好的柳条端端正正戴在姚慕白头上,“其实我该谢谢你的。若不是因为你,我也许坚持不到现在。这样想起来,我们算是扯平了。从此以后,你我互不亏欠。”

    姚慕白被说得无言以对,只能对着一地月光叹气。

    萧暮雪的目光落在近旁的一丛茉莉上,眼里泛起濛濛水雾。终于,她忍不住伸手轻抚姚慕白深锁的眉头,嘴角眉梢流淌着无限柔情:“哥,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地许下心愿:如果有来生,我要更早地和你相遇,而且,绝对不会松开你的手。我要你陪我一生一世,不,是永生永世……现在想起来,我的那些愿望不过是个笑话。”

    姚慕白的眼泪流了下来。

    “原以为,会是彼此一辈子的牵挂,没想到,却只有这露水般的缘分。既然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过去,我们萧家人自然不会多嘴,你大可不必担心,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萧暮雪后退几步,将自己藏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今日一别,从此咫尺天涯,万水千山。你……多珍重!”她转身绝然离去,背影不像来时那般翩跹。

    风吹云动,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人间一片黯然。

    姚慕白颓然跌坐在长亭里,双泪长流。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相逢未嫁,却抵不过有缘无份。

    月亮挣脱乌云,在白莲花般的云间穿行。微风轻送,茉莉飘香,夜色覆盖的大地上,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悲欢离别。在别人的那些故事里,我们扮演着看客的角色,却流下了悲伤的泪水;在自己的故事里,我们挣扎挽留神魂颠倒,却笑着挥手,笑着话别,笑着坚强,跌跌撞撞的成长。

    有人说,青春之所以美丽,就在于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一如爱情,明明知道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还是有那么多痴情男女飞蛾扑火,而无惧痴心错付。但是,又有几个人真的是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在最美好的年龄,遇见了最美好的人,到最后才发现,那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沿途的一段风景,而并不像祈愿的那样,是人生最后的归宿,于是,所有的遇见便都成了灾难。灾难之后,不管有多么辛苦,还得继续前行。因为,生活还在继续。活着,就不能偷懒,就不能恣意妄为。

    月光下,茉莉花慢慢闭合上洁白的花瓣,悠悠地飘了一地。

    花,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