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将军二十三在线阅读 -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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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度想要放下所有的东西,带着她找一个小地方,从此默默无名地白头偕老。

    人就是这么奇怪,触手可得的东西永远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终于才开始后悔莫及。

    陆修寒亲眼看见若狭从自己面前跳入河中,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心情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会一直束缚着他。如果若狭不醒,这人怕是也要一并垮了。

    陆修寒那些天想了很多事情,自己是个市井里头长大的皇子,所以比一般子弟们更早些懂得人情世故,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候,他对皇位并没有太大的追求,只是他一向自诩聪明,如何也咽不下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抢走他的东西。

    不......其实若只是抢走也就罢了,那人千不该万不该还杀了陆相爷的儿子,这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若是当时死掉的是他,陆相爷的儿子现在应该会活得好好的。

    他陆修寒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陆相之子,他永远做不到为仇人效忠,鞍前马后。陆相爷一生载誉颇多,他是个当之无愧的三朝元老,龙椅上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有陆相爷一直清清白白,云淡风轻地站在大殿上,眨眼便是几十年光阴。

    纵然面对的是他的杀子仇人,他也能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忍下自己的怨气,在那人面前俯首称臣。

    他陆修寒可不配给陆相爷做孩子。

    他的童年可算一片黑暗,心中几乎要被仇恨给填满,快要窒息。

    他一向聪明,也确实聪明,若是就让他这样子长大的话,他会做的事情恐怕不只是建立楚夏国和青衣门而已,他甚至毫不怀疑自己会带领着自己会绞尽脑汁带杀进皇城,定要亲自将皇帝的头颅给切下来送到陆相爷面前去赎罪。他不能说自己绝对会成功,但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因为他火灾世上已经没有其他念想了,只有杀了皇帝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这样过的时候,甚至就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开始尝试着算计别人的时候,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带着一定目的和**的时候,他发现这世上其实也是有那么一丝曙光,是为了特意照进他心底而存在的,这于他而言,堪比沙漠中的甘霖,只是一点一滴就让他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傅若狭的时候,是在她白日抓周礼上,陆家和傅家是世交,他既然代替陆相爷之子成了陆修寒,他自然是要去参加抓周礼的,好在他和相爷亲生的儿子长相也是有一点相像的,这给他起了很大的方便。他凭着自己的聪慧将自己伪装得极好,为了掩饰相貌上的不同,特意改变了自己的样貌,带着一个大大的帽子,好在大冬天的倒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只是也有人会觉得相爷是儿子似乎突然长高了点。

    陆相爷也只笑笑,毕竟小孩子一向长得快,只要大人坚持,旁人也不会对他起什么疑心。况且为他做掩饰的还是当朝最有威望的陆相爷,大家相比于仔细观察他,更喜欢恭维巴结一下这个朝堂上的传奇人物哩。

    周围的人都太好骗了,以至于他有些百无聊赖,面上自然还是挂着无辜可爱的笑容,任谁见了都会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感叹一句好可爱的乖巧的娃娃。

    人总是如此肤浅,看吧看吧,他以前见到当今皇帝第一面的时候也以为他会是一位慈祥的叔叔哩。**会蒙蔽别人的眼睛,于是这个慈祥的叔叔对他拔出了利刃,只为了一座冷冰冰的椅子,好让自己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他为此去杀害一个小娃娃。

    陆相爷站在一旁接触到了他的视线,这个聪明的丞相很快便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欲言又止。

    他大约是觉得他这般冷眼旁边,将自己置身事外,将所有人看做小丑的态度实在太过分了罢......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他的想法现在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况且这些人却是愚笨得可怕。

    他想,他甚至可以一一给陆相爷说说自己的观察结果。

    那边两个胖乎乎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进场到现在都没看过一眼今天百日宴的主角,眼睛一直在盯着傅夫人瞧,面上是不是露出忧虑的神色,时不时露出倨傲的神色,想必是有事情需要求到傅夫人,却又拉不下脸面,故而一直在纠结着。

    方才来了一个男子,穿着普通,捧着一个了几句话,傅将军当即开怀大笑,要将他手里的东西也放入抓周的物品当中。陆修寒勾了勾嘴角,那人打扮虽然普普通通,但他虎口上有明显的茧子,且他周身的气质与旁人也有不同,与寻常的练武之人亦有所不同,倒是军队中才有的气质。再看傅将军开怀大笑的模样,傅家有一位娘娘在宫里头做妃子呢,这东西必然是娘娘送来的无疑。

    且他听闻皇帝前些天赏了娘娘一枚血玉,说不定呀,这盒子里头装的就是血玉。

    待那侍卫离去之后,傅将军命人将盒子中的东西加入了抓周的物什之中,果不其然,是一枚闪耀着红色光芒的血玉,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能见到一面的宝物,今日来观礼的人倒是幸运了。顿时周围一片恭维声差点将他淹没,陆修寒冷冷地看一眼众人脸上虚假的笑容,也跟着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心底却是将每个人都讥讽了一遍。

    忽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起哄声,陆修寒挑了挑眉,受不了周围的吵闹声,正欲离去,却见身旁的人忽然都往两边散了开去。陆修寒疑惑不已,这是怎么了?

    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一个白乎乎软绵绵的小脑袋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咿咿呀呀着便往前扑了过来。

    百日大的小娃儿哪里有这么好的弹跳力,所以她整个人是爬到他身上来的,动作很快,而他则被完全惊呆愣在了原地,此生第一回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做才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娃儿已经成功地爬到了他的身上,他小小的身子支撑不了她的重量,只能费劲地靠在桌子上想要将她推回去。

    可他到底还是慌了,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触碰她才好,这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好像只要他稍微力气大一点就会将她给弄坏一般。

    抓周礼上不抓东西,却愣是抓住了一个俊俏的男娃儿。

    众人见了这一幕,起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大家觉得有趣,竟没人看出陆修寒的窘迫,又或者对他们而言,陆修寒越是窘迫他们得到的乐趣就越是更多。陆修寒急了,他急得脸上都忘记挂上标准的笑脸,急得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而身上这个罪魁祸首不仅没有感受到他的窘迫,她甚至还笑嘻嘻地往他这边凑了过来,然后伸出胖乎乎的耦臂,搂住他的脖子便吧唧了一口。这小女娃平时亲人亲惯了,见着谁的脸蛋凑到自己面前就要亲上一口。

    陆修寒身子一抖,差点就将她摔到了地上!

    她、她、她竟然亲他!竟然将口水糊了他一脸!!

    他愤怒不已地瞪着她,想要教训她一顿,这个才百日大的小顽皮反倒乐呵呵地冲他傻笑起来,乌黑乌黑的双眼就好像一对黑曜石一般,嘴角的笑容咧得老大,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活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坏蛋。

    陆秀寒突然就愣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纯净透亮,天真无邪,他猜不到她的想法,也控制不了她的想法。

    她甚至能对这么恶劣的她笑得如沐春风。

    陆修寒勾了勾嘴角,他想,若狭从没问他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也不愿告诉她他的初衷——大约就是在她白日的抓周礼上。莫要说他年纪小,不懂得情情爱爱,他当时或许并没有很懂,但他渐渐的也会懂得的,此生都不愿放开手的人唯有她一个。而他的初衷,却是看中了她的纯洁无暇,想要手把手地调教出一个适合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一向聪明不是么,这点应该并不难,至少一开始他是这么信心满满的以为的。

    可到后来他却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太自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掌控得很好,但她总是总是出乎他的预料......陆修寒懊恼不已。

    她总是出乎他的预料,以前就有这种苗头了,但他却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控制的很好,包括楚夏国和青衣门,包括漠北战争,以及将若狭托付给临昭叶琛......这一件一件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在走的,因为其中都有她的参与。

    她是他的软肋,他一向掌控不了她,以前就该发现了,他真是个笨蛋。

    他又想起了他六岁时候做过的一个梦——

    他曾有一对漂亮的九连环,也忘记是谁赠予他的了,他少有宝贝的东西,但却常常将那对九连环带身上,可见他有多么喜欢。

    有日奶mama不小心将九连环给打碎了,奶mama赶紧向他赔礼道歉,陆夫人在一旁宽慰他,那玩意儿不过是身外之物,莫要看得太重,改日再给他买一对就是了。

    他点头应下,似乎是原谅了奶mama无意间的过错。

    但他心底里却并不这么想的......每次看见奶mama劳碌的背影,他就想起她曾经毁掉过他的心爱之物,于是心里越来越讨厌奶mama。日复一日,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使了个小计,将奶mama赶离了陆府。

    他素来聪慧,将所有人都给骗了,就连奶mama自己都以为确实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故而再不好意思留在陆府里头。

    奶mama离去前,跑来见了他最后一面,心疼地拉着他的手,细细叮嘱他,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过得开开心心,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明明他们之间才不过只是相处了一年的时间而已,怎么可能真心这么疼爱他呢,都是作假的罢,他在心底不屑道。

    然后却见奶mama拉过了他的手,将一只九连环放在了他手里,告诉他,这个是她用这几年积蓄买的。这东西太金贵,她的积蓄只够买一只,还望少爷能够体谅她,原谅她。

    那一刻他似乎能听到耳畔有雷鸣电闪,摧毁了他所有的自尊心,将他身上丑恶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便是连他自己都要讨厌自己了。

    这个这个平凡无奇的女人,从不厌恶他,反感他,一直都在好好地待他......而他却做了什么呐!枉费他自诩聪明,心胸狭,甚至还加害于人,颜面何存!

    后来他便常常梦到奶mama的脸,眼中含着薄薄的泪,继而整夜都再无法入眠。

    梦醒之后,越发地讨厌自己。

    他又想起了若狭的脸,她高高瘦瘦的,肤色较之一般的女子要黑一些,她喜欢做男装打扮,修长的双腿穿着裤子很是好看。不过他却是更喜欢她做女装打扮的,每每见她在自己面前穿男装,都会用女戒女训做借口,逼她换上女装给他看。

    他最喜欢看她因为穿不习惯女装而显得促狭羞涩的脸庞,却又努力地想要讨他开心,这个表情只有他一人能够看见,于他而言有着一种占有性的满足感。

    只要想起她,心底便是一片温暖,从下便是如此,他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自己这辈子没有遇到傅若狭,该是怎样一具行尸走rou。他可能还是当年那个颓废自私的陆修寒。他现在比之当年,不变的还是对于心爱之物的占有**罢。

    他自私小气,他固执狭隘,便是连他自己都讨厌的自己,这世上好不容易有一个傅若狭喜欢上这样子的他,他如何能够放手。

    海中的浮木,谁舍得放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