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二章 仅此而已
春熙宫中,李妃听着宫女和内shì的汇报,道是太医已经给五皇子妃诊过脉了,脉象清晰有力,五皇子妃的胎像很妥当,请主子娘娘放心,再过几个月,主子娘娘就可以抱皇孙了。 李妃听到这里,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为这样的汇报感到高兴,长泰帝因为五皇子府的喜事,对春熙宫的赏赐也不少。 就算长泰帝很少宿在春熙宫,李妃也不以为意,现在她只为五皇子妃的胎儿感到高兴。 宫女和内shì们看到自己的主子娘娘如往常一样笑意盈盈,觉得此刻李妃特别看好,怎么个好看法,却说不上来。 李妃因为保养得当,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仍然像二十来岁的姑娘家一样。她笑容羞涩目光婉柔,从不拿捏小xìng子,顺意顺情。这一点,是长泰帝对她最满意的地方。 “皇上今晚宿在哪里了?”待小宫女和内shì退下去之后,李妃脸上轻柔的笑意也慢慢隐了下去,她吩咐大宫女秋芒帮她卸妆拆髻,边问另外一个大宫芍药。 芍药是和灵芝同期的宫女,在李妃身边已经好多年了,在灵芝死后,她最得李妃看重。 而为她梳头的秋芒,在她身边三年多了,年纪虽然不大,却聪明伶俐,三年来也为李妃出谋划策,李妃对她也颇为看重,仅次于芍药。 “回主子娘娘,皇上宿在了承乾宫梦贵人那里。近来皇上去喜欢去梦贵人那里,据说梦贵人调的香能让皇上安神入睡。”芍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长泰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宿在春熙宫了,就算有五皇子的喜事,也只是赏赐,主子面上虽然总是笑着,但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觉得失落,所以芍药也不敢多说。 “知道了,你们伺候本宫安歇吧。”听了芍药的话,李妃并没有什么表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芍药和秋芒恭恭敬敬地伺候李妃躺下之后,便退了出去,在外间守着。主子要安睡,这两个大宫女也不敢出声,互相倚靠着,度过这漫漫长夜。 第二天,李妃带着芍药、秋芒两个大宫女在御花园散步。近来后宫和朝廷都颇为平静,没有什么让李妃忧心的,她欣赏着御花园的玉簪花,心情颇不错。 这玉簪花真是好花,李妃想起几年前,用玉簪花解决了一个隐患,不由得扬了微笑。忽而,她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伴随着声声jiāo嗔,还听到了长泰帝“哈哈”大笑的声音,想必是长泰帝带着哪个妃嫔在御花园游玩了。 “本宫累了,切勿扰了皇上的兴致。回宫!”李妃远远地看见长泰帝身边那一个jiāo艳如花的年轻女子,李妃认得那是梦贵人。 梦贵人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她或许是听了长泰帝什么话语,jiāo嗔着说些什么,随即跺跺脚,不住地向长泰帝撒jiāo,而长泰帝则宠溺的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李妃看到这么温馨的一幕,只觉得刺眼,心中的冷意不断地涌上来,让她下意识就想逃离。 她匆匆带着芍药、秋芒,赶回到了春熙宫,直看到春熙宫熟悉的摆设,李妃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有在这里,她觉得自己是能主宰自己的。 这晚,李妃早早就吩咐芍药、秋芒退到外间守着了,她孤寂地坐在妆台前,一点睡意都没有。 妆台上有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日用首饰,那亮光映衬着她悲喜莫明的脸,就像以往无数个相同的夜晚,她坐在这里出神。 长泰帝没有翻她的牌子,她已经年近四十,虽则保养得很好,但眼角额间,有着怎么都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这后宫里多的是鲜nènjiāo艳的女子,她们像刚刚摘下来的新鲜水果一样,等候着长泰帝的品尝,自然,她承恩泽的时候就很少了。 这寂寞的深宫啊,李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遗憾。 大多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人数着春熙宫宫的夕照和晚月,寂寞如初雪。她十五岁进宫,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几年,还将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她老死,直到她被抬出这层层重影的深宫。 长泰帝既不宠她也不爱她,这一点,李妃很早就知道了,他会来春熙宫,只是因为她听话乖巧,还曾为他孕育了一个皇子。 最初的时候,她对长泰帝有过憧憬和期待的,那话本小说里“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句子,她曾偷偷对长泰帝默念过的。 但随着后宫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女子抬进来,她渐渐冷了心弃了情,后来更是死心无望,最后定意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宫斗中去,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帝位,这样,她才觉得将来有希望。 这就是李妃在后宫之中乏善可陈的寂寞生活。原本,她以为会这样一辈子下去的,一辈子过着这样寂寞的生活,除了自己的皇儿,生命中不会再有别的惊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有一个人默默关心她,在她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为她做事。 他帮助她从最初的李贵人成为现在的李妃;他全心全意地培养、支持她的皇儿,用尽他所有的谋略和势力,帮助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五皇子变成如今有一争之力的夺嫡人选。 他看她的目光是这样炽烈而爱慕,却从不开口说什么,只是默默付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记得了,那是自己刚进宫不久,还只是个贵人,那是她都还没有皇儿呢,整天受着妃嫔们的闲气。在后宫中,不得势的低等妃嫔,比一个二等宫女还不如! 那日,她被当时的德嫔也就是后来的德妃无故责罚,当时自己等级低下娘家又无势无力,连哭泣都不敢,只敢事后偷偷躲在宫墙下低低哭泣,不知道这样委屈艰难的时日何时才到尽头。 那个时候,他刚好从宫墙下经过,就那么突兀地,看见了哭泣的自己。记得当时自己是匆匆别过,不敢让他看见眼泪。 那时,他职位也不算高,只是个刑部郎中,尚未到不huò之年。 想到这里,李妃孤寂的脸lù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很轻,然而很实在! 原来这些事情,自己一直都记得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这么清楚,竟然觉得就是眼前发生之事一样。 再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因为娘家兄长出事那一次,当时七品县令的兄长李逸昇被无端卷入一宗鬻官案里,自己接到娘家求助的书信,却没有任何办法,自己去向长泰帝求助,却被德嫔阻扰,长泰帝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他是刑部郎中,刚好和御史台的官员负责此事,是他一力为兄长奔bō,兄长才洗脱了罪名。在紫宸殿不远处的柳树下,他对自己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李大人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鬻官案和他没有关系。你放心。” 其时,他风华正茂,长相儒雅,这样微微一笑的时候,自己觉得那柳叶也在轻轻地颤动,与他相和。 就这样,他一直默默帮助她,这样目光缱绻追随她,却又克制有礼,还不敢让人看见,在所有人面前都掩饰得很好。 其实,他们之间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他一直帮助她,后来又帮助她的皇儿,原因是什么,她知道得很清楚。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到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他徐徐老矣,而她,脸上也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可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丝毫不变,还是那么情深缱绻。 被这样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她觉得自己寂寞而干枯的心会变得欢喜温润。 一晃眼,就二十余年了,二十余年,就这样过去了,他一直陪着她,为她分忧解难,在她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她身边,虽则他们极少几面,可是她却时时感受他的存在。 对她来说,他比长泰帝还要亲密。她也知道,就算长泰帝会背弃他们母子,他也不会,比起长泰帝,她更信任他。 幸得有他,才有自己母子今天的局面。如今她是后宫中高高在上的李妃,德妃虽然比她位高,却再也不能随意言行轻侮她,皇儿娶了户部尚书的嫡女为妻,还获得了许多助力! 如果没有他,他们母子今天是怎样的境况都难说。所以她多次对皇儿上官长治说:“李斯年可用可信,不可相负。” 他为自己母子做了太多,所求的太少。不,是他所求的,永远无法得到。 李妃脸上的轻柔的笑意一直在持续,因为有他,自己才觉得这春熙宫中寂寞的岁月才不会难熬。 这么多年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或许在彼此心目中思绪里,早就将对方当做最亲密的人,但实际上,她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是皇上的妃子,他是皇上的臣子,仅此而已,她是主,他是臣,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李妃默念着这个四个字,心中涌起无限的愧疚,或许,还有无限的遗憾。 他老了,她也不再年轻了,回想起这些往事,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窗外月明,照应出春熙宫里重重叠叠的树影,见证着她如初雪般的寂寞。或许,也附和着她心中早知却不能宣之于口的眷恋。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小簟轻衾各自寒。 小簟轻衾各自寒,说得真是好啊。李妃微微笑着,眼角的泪终于滴了下来。 月明夜寒,已经是深秋了,一年将过了。一年又一年,她和他,仅此而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