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虎口
蒋太医道:“土膝根乃堕胎虎狼之药,若有服食,哪怕是微量,即便不会小产,也会落红,而牛、马两位才人却安然无恙,因此微臣推断她们并未服食过土膝根。待微臣为她们诊过脉后,见她们脉象平稳,并未丝毫不妥,就更为肯定微臣的这一推断了。” “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沉声吩咐夏荷道。 方才在大殿之上,我就对牛、马二人服食赍字五色饼一事感到奇怪,哪有中了毒却不嚷嚷,连送糕饼的梅御女都是早上才知道她们食用了赍字五色饼的。 由于我在淑景院早有些布置,因此夏荷很快便来回报:“娘娘,牛才人和马才人昨日根本就没动那盒子赍字五色饼,填漆四棱盒里少掉的那些,是她们悄悄扔掉了,而非吃掉了。” “既然没吃,那她们是怎么知道赍字五色饼中有土膝根的?”我奇怪问道。 夏荷道:“奴婢听说,昨晚入夜后,牛才人曾使人将一只填漆四棱盒,送到了长乐宫,很过了一会儿,盒子才又被送回来。” 我明白了,一定是牛、马二人怀疑赍字五色饼中有毒——这种怀疑,十分正常,换作是我,也会怀疑,毕竟后/宫之中,居心叵测的人居多,何况梅御女又是太妃的人,但又不敢亲身尝试,于是便将其悄悄送至长乐宫,请太后派太医查验。而查验的结果,是里头竟真含有堕胎药物,土膝根,于是牛、马二人便于今早请安时,将事情报到了我这里。 妙啊,妙,原来人人都是有巧思的,除了王御女那个蠢物,也勿怪整件事中,只有她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了。 我转向仍立于黄花梨卷草纹罗汉床前的蒋太医,微微一笑,道:“今日多谢蒋太医了,在本宫看来,以蒋太医的本事,屈居八品之位,实在是委屈了。” 此话讲完,我毫不意外地瞧见蒋太医眼中有明显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我并没有再多说甚么,就让他跪安了。 蒋太医走后,我也没闲着,径直到宫门前,登上早已停在那里的杏黄绣凤腰舆,朝长乐宫而去。 夏日的阳光,端的是毒辣,这才甚么时辰,日头就窜得老高了,虽说满树的知了尚未出动,但长乐宫前的树叶儿却显得有些不精神,蔫蔫的。倒是月台前鎏金大缸中的睡莲,到底是应时而生的东西,精神奕奕得很,一点儿也不显颓废。 不知我今日要送给太后的这份礼,她会觉着如何,想必以她老人家的精明,不会猜不到那赍字五色饼的事,同梅御女多少有些关系罢。 小宫女通报过后,我缓缓步入长乐殿,于铺了绯红凤纹地衣的台阶前躬身行礼:“臣妾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平身,赐座。”太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我照例朝左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马上有小宫女奉上茶来,搁到我手边的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每日里都到长乐宫中来请安,何曾有过茶水?我简直是受宠若惊,看来梅御女之事,早已在我宣见吕郭的时间里,传到长乐宫了。 太后俯首望向我,先开了口:“哀家听说牛才人和马才人腹中的皇嗣,险些就出了事?这真是令哀家痛心,没想到后/宫之中,竟有如此歹毒之人,连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此言差矣,应该说,这后/宫之中,从来就不乏歹毒之人。 我欠身答道:“回母后,臣妾也是今日早上才得知这消息,不过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乃是梅御女送给牛、马两位才人的赍字五色饼中,掺有堕胎药物土膝根,这才险些酿成大祸。而那盒子赍字五色饼,却是王御女送给梅御女的,虽说王御女矢口否认,但却有填漆四棱盒为证,因此臣妾已擅自作主,将其遣去了浣衣局。” 王御女这幌子一去,可就把牛、马二人彻彻底底地暴露于众人眼前了,往后想要转移一下众人的注意力,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太后的眼中,有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沉着声道:“虽说盛装赍字五色饼的填漆四棱盒是王御女的,但送糕点之人也难脱其咎。” 我马上回道:“太后所言极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而正好梅御女主动请罪,愿为牛、马两位才人腹中的皇嗣诵经祈福三天,因此臣妾便准备把她送到母后这里来,请母后亲自指点指点她。” 太后略为思忖,出声道:“皇后这主意不错,不过仅仅三天的时间,哪里显得出心诚?不如改为半个月罢。” 成,半个月算甚么,您就算想留她一个月,一年,我都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了太后的要求,道:“是臣妾疏忽,既是祈福,自然是时间越长越显得心诚,臣妾这就去派人知会梅御女,然后将她送到太后这里来。” 太后点了点头,道:“皇后顺便告诉梅御女一声,佛前诵经,讲究的是清心寡欲,所以她那里的一些俗物,就不必带来了,哀家这里甚么都有,尽着她用。” 这便是想可了劲儿地折腾梅御女了,我高兴地替梅御女哀叹了一声,俯身答道:“是,母后。” “皇后跪安罢,让梅御女赶紧搬过来,祈福之事耽误不得。”太后道。 “是,臣妾告退。”我行过一礼,退出长乐殿。 从长乐宫出来后,我先回甘泉宫用早膳,顺便让人去淑景院,向梅御女传达太后的旨意;用过早膳后,我便去了蓬莱殿,向上司皇上大人汇报今日早上的工作。 皇上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轻叹一口气,道:“可惜了”。 可惜甚么?是可惜牛、马二人既慎重又有心计,没让梅御女给谋害到罢。我苦笑道:“牛才人与马才人非平常之辈,那事儿,臣妾只怕不好下手。” 皇上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马上道:“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尽力而为,务必完成皇上交待的事情。” “难为你了。”皇上微微点头,道,“等事情了结,朕带你到围场狩猎去。” 狩猎?这是攻坚任务后的福利待遇,公费旅游么?好罢,听起来还算不错,老在这深宫里待着,真是要憋出病来的,有机会去外头散散心也好。我带着几分真心的欢喜,俯身道谢:“臣妾先谢过皇上恩典。” “去罢,朕等你的好消息。”皇上温和地,低声地道。 我福了一福,退出蓬莱殿,万公公一路送我到门口,目送我上轿。 从蓬莱殿出来后,我顺路去了一趟淑景院,以表达我对险些“落胎”的下属的一片关爱之情。 此时的淑景院,静悄悄的,王御女去了浣衣局洗衣裳;梅御女去了长乐宫诵经;邵采女,则关在房里禁足。因此我杏黄绣凤的腰舆停在院门口时,仅有牛才人和马才人率着一众宫人出来迎接。 按照宫中的惯例,凡是有宫妃怀孕的地方,是非都多,因此我并未久留,仅在正堂关切地询问了几句牛、马的饮食起居,再赐下一些成色不好不坏的金银珠宝,便起身离去了。 看来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得休闲的日子,我才从淑景院出来,还没回到甘泉宫,就被太妃派来的人从半路上给叫了去。想也不用想,太妃一定是为了梅御女的事,不过这次是梅御女自己行事不周,抑或是,碰到了段数更高一级的牛、马二人,所以只能算她自己倒霉,怨不得我不留情面。因此我心内坦荡荡,一点儿也不怕即将面临的太妃的责难。 富丽堂皇的承香宫,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地耀眼,尤其是那金中带红的琉璃瓦,光芒四射,几欲让人不敢直视。我讨厌这样的东西,既然不让人看,为何要搁在那里碍眼? 袁嬷嬷立在宫门前等候,一见我下轿,马上迎上来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太妃正在东暖阁等着您呢。” “劳烦袁嬷嬷了。”我压住琉璃瓦带来的不快,微微笑道。 袁嬷嬷俯着的身子,更朝下弯了弯,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当得起娘娘一声‘劳烦’。” 我数次与太妃密议,袁嬷嬷都在侧服侍,若这样都还看不出她如今究竟是谁的人,那我可就白活了。而我最是讨厌立场不坚定的人,无论她是否有苦衷,就如同讨厌承香宫的单檐歇山屋顶上,故意不让人看清楚的琉璃瓦一般,因此我懒得与袁嬷嬷多费口舌,只仍旧保持着职场必备的微微笑容,迈步朝宫门内走去。 袁嬷嬷连忙转身,在前面带路。 行至月台,并无小宫女进去通报,袁嬷嬷回头笑道:“太妃说了,娘娘以后来,可直接进去,无须通报。” 哦,想起来了,自那日我答应助太妃一臂之力,她就把我视作自己人了,既是自己人来了,自然不用通报。 虽说我的心,从来只向着自己,所谓的一臂之力,亦是有所保留的一臂之力,但既然太妃愿意把我视作自己人,我也就乐得享受一把自己人的特权,随着袁嬷嬷径直朝东暖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