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家法(下)
皇城,仪善宫。 望着座位上的凤后,二皇子姜瑞炎心中莫名酸楚。即便父后仍是满身华贵,却难以掩饰眼底的倦怠,鬓角隐隐现出银丝来。这几年,他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帝后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过去看在梁家面子上,庆元帝还要给凤后几分面子;如今看出梁霞老迈,梁家二夫人、三夫人与凤后关系疏离,就连应付也懒得应付。 除了对韩惠卿重情外,庆元帝近些年又宠爱了几个年轻的仪郎御侍。后宫的君卿大多已经芳华不在,皇帝在新人中寻求新宠也是常理之中。这些帝王新宠中肯安分的还好,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不敢挑衅凤后威严;也有年少张狂的,受了有心人撺掇,对凤后有些非议来。 凤后知道,这只是有些人在试探他的底线罢了,若是此时退后一步,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按照宫规,寻了几个不是,处置了几位新宠。后宫虽然肃静不少,但帝后之间关系更加紧张。 对于内宫之事,姜瑞炎这几年虽在城外,却尽知晓,虽然知道父后的手段,但仍是难免有些担心。 凤后看着带着几分慕孺之意的儿子,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父子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并不亲密,可是在心里还都是十分依赖对方的。 女儿的眼疾,虽然成为凤后的心头之痛,但是儿子的婚事也始终惦记着。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再好强能干,也不若嫁个真心疼爱敬重自己的妻子更是稳妥。世人重女轻男,纵是皇家嫡子,逾龄不嫁也是惹人笑谈。 凤后笑着喝了口茶,儿子的婚期已定,十二月初十,虽然时间上略显仓促,但是这边的嫁妆都是多年前太后在世时就预备好的,倒也便利。圣人府邸的国公小姐,对于皇子来说,在大华哪里还有比这更有身份的妻子呢?虽然自己所出的安公主姜娉因眼疾与皇位无缘,但是还有承公主可以扶持依仗。若是大事能成,儿女的平安也就有了保证。想到这些,凤后只觉得满心萧索,经历富贵荣华后,才发现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福气。 除了皇室与孔家之外,最关注孔织婚期的就是已经官复原职的吏部尚书沈迎。只怪自己在曲阜时大意,信了孔府老太君的托推之词,并没有敲定幼淮与孔织的婚事。如今圣旨已下,将二皇子指给孔织为夫,除了懊恼还能够做什么? 大华律法虽没有规定禁止迎娶了皇子就要不许纳侧,可是约定俗成的,皇家的儿媳没有三夫四侧的,即便收几个内宠,也是没名没分的侍儿屋里人什么的。虽不能够与五大公侯府比肩,但沈家亦是百年兴盛的世家望族。堂堂沈家嫡子,即便送入后宫,也是君卿之位;难道到了眼下,反而要去做国公府的侍室不成? 沈迎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萌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要知道,自己除了是一位母亲外,还是沈家的族长,岂能因心疼儿子,就让沈家祖宗蒙羞? 沈幼淮房里,小金鱼望着自家公子,忧心忡忡。作为是沈幼淮的贴身近侍,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自从庆元十五年元月十五遇到孔家三小姐后就情根深重。孔家三小姐,如今不仅袭了爵位,成为国公,而且还与嫡皇子有了婚约。想到这些,小金鱼不禁为公子发愁,他不敢想象公子该有多难过。可是,公子如今似乎过于平静了些,这种平静不知为何令人心慌。他暗暗祈祷,希望公子能够哭出来,发泄心中抑郁,也好过于眼下的强颜欢笑。 沈幼淮坐在桌子旁,正专心地品着今儿刚刚试做的几种点心。桂花糕虽然口感不错,但是味道过于甜腻;枣泥糕很是绵软,颜色却略带几分不均;绿豆糕最是令人满意,皮酥陷滑,吃起来很不错。 沈幼淮把装着绿豆糕的盘子推到一边,吩咐小金鱼道:“这个点心还算好,你给父亲那边送去,让父亲母亲也尝尝,大姐二姐和叔叔弟弟们那里下午做了再送去!” 小金鱼还妄自忧心着,一时没有留意到公子的吩咐。沈幼淮半天不见小金鱼的应答,抬头看他,见他眉头微皱、神情变幻,问道:“怎么了?” 小金鱼还没应答,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一声“淮儿”,沈幼淮的父亲韩氏到了。 沈幼淮站了起来,小金鱼也行礼问安,随后下去奉茶。 “父亲来得正好,儿子刚做了几样点心,其中就算这绿豆糕还可口,刚要打发小金鱼给您送去。您尝一块看看,看看可还说不得过去!”沈幼淮扶着韩氏坐下,亲手递过去一块点心。 韩氏见那绿豆糕半寸见方,小巧可爱,就着儿子的手吃了。味道甜而不腻,带着豆子的清香味。韩氏笑着点了点头,赞道:“淮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沈幼淮近日将心思都放到厨艺上,听到父亲夸奖自然高兴,脸上显得很是欢心。 韩氏的心里却满是酸涩,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舍得他沾半点油烟?自从与孔家三小姐青州偶遇后,他就迷上了厨艺,整日里琢磨着粥品点心。沈氏偷偷地看了一眼儿子的双手,星星点点,尽是前些日子初学厨艺时留着的伤痕。看着这些,做父母的都要心疼死了,可是又能够这样?厨艺已经成了儿子的一个念想,谁又忍心劝阻?但是眼下,这念想怕也不能够继续。有些话,眼下开口合适吗,沈氏很是踌躇。 见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幼淮慢慢止住了笑。 “淮儿!”韩氏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韩遥前几日回京,你与她见上一面可好?” “父亲!”沈幼淮红了眼圈。 韩氏扭过头去,不忍看儿子的脸,狠着心继续说道:“虽然亲戚论起来,韩遥晚你一辈,但是不同姓不同宗的不在乎这些。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小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如今她未婚,你未嫁,又是青梅竹马,说起来算是缘分。” 沈幼淮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不是就算不是韩遥,您与母亲也会给儿子安排其他相亲对象?” 韩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婚嫁本是人生大事,既然孔府那边无望,难道任由儿子一直蹉跎下去吗? 沉寂了好久,最后沈幼淮才慢慢起身,在韩氏身前跪倒。韩氏站了起来,想要扶起儿子,可是沈幼淮满脸坚毅之色,又哪里扶得动?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韩氏急切道。 “父亲!”沈幼淮抬起头,看着韩氏:“儿子不肖,让父亲与母亲担心!儿子本想依附父亲母亲,就这样安过一生。如今看来,竟也成奢想。”说到这里,脸上带着几分迷茫。 韩氏流泪道:“傻孩子,难道我与你母亲就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老公子不成!” “父亲与母亲自然是极疼儿子的!”沈幼淮缓缓说着:“不管以后是嫁人还是其他,儿子心中都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心愿。” “好孩子,有什么你尽管对我与你母亲说,就算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们也为你张罗去!”韩氏扶着儿子的肩膀道,强忍着眼泪,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欢心。儿子终于松口,但是这样神情也实在让人心伤。 “儿子,想请三小姐尝尝儿子亲手做的粥品点心!”提到三小姐,方才还满脸迷茫的沈幼淮顿时多了不少欢喜。 韩氏抬起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好,好,我去找你母亲,让她尽快安排此事。淮儿的手艺这样好,三小姐定会赞不绝口!” “赞不绝口吗?”沈幼淮低声道:“只要能够让她尝上一尝,儿子此生也就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