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孔织在线阅读 - 第六十六章 花坊(下)

第六十六章 花坊(下)

    回到房里,孔织换下了外出的衣裳。鸥舟方才正一笔一笔地记录着昨日郑春留下的地契与房契,再与他手上掌握的资料一笔笔对过。孔织见他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半本,笑道:“又不着急,什么时间做不行。你好几年没见你母亲与jiejie,她们都在承公主府那边,等下安排马车送你过去看看吧!”

    鸥舟合上了账本,点了点头。说起来实在庆幸,孔府两次变故都没有波及到他母亲与jiejie身上。如今他jiejie刘勤是承公主府的账房,母亲刘粟料理庆元帝赏赐给姜嬛的田庄店铺,都算是公主府的红人——

    孔织正想着怎么跟鸥舟提非舟之事,外面侍儿来禀告说是四夫人请三小姐过去说话。

    这次进京以后,孔竹带着路蒙等人,暂住在东南角的聚英园。

    当孔织到聚英园时,路蒙不在,孔竹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梧桐,不知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孔竹转过身来。

    “姨母好!”孔织问安。

    孔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回到座位坐下,尔后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织儿,坐!”见孔织听命坐下,思虑了片刻,问道:“织儿昨日匆匆赶往藏秀阁,可是为了秦绪的信?”

    孔织点了点头,去藏秀阁之事,并没有什么好隐藏。她看了一眼孔竹,很是感慨,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才是福气。想起昨日去藏秀阁,并不是有意大张旗鼓,只是懒得甩掉身后的人罢了。沉寂中,她想起昨晚与依月的会面。

    藏秀阁,孔织早有耳闻,想当年怒打“小霸王”周珊时,还有人猜测是为了藏秀阁的听风与依月争风吃醋。庆元十五年夏,她被母亲定位隐宗接班人,离开京城后,途中遇到的美貌公子就是两花魁之一的听风。如今,听风更名为傲舟,同阿寅共同主持春风楼与如意楼的事务。

    根据如意楼那边的记载,依月,生母不详,生父名叫夏梳云,为藏秀阁前前任阁主,九年前病逝。秦绪信中托付给孔织的,就是这位京城花坊的名公子。

    孔织与秦绪相处两年,对自己这位夫子是打心眼里尊敬的。秦绪虽然话不多,但瞧她指导学生下棋时的耐心细致,就能够看出她是个豁达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只在世家隐宗担任什么长老实在是屈才。以她云淡风轻的性格,也不像是为了攀附权贵出卖同僚主上,孔织深信这点。若真是如此,她与孔织算是有杀母之仇,又怎么敢放心将儿子托付给她?从而可进,当初的事情定有蹊跷,说不定秦绪有什么难言之言也未曾可知。

    见到依月那刻,孔织似乎明白了秦绪的想法。同样是红牌公子,依月与当年唯唯诺诺的听风完全不同。他是招摇的,是张狂的。当然,他也有招摇的资本。传闻他父亲是北宁侯冯群的爱宠,因此他出道后一直受冯家庇佑。北宁侯府虽然素日行事低调,却是实打实的权贵世家,手中又有掌兵权,谁会为了花坊倌人得罪她们?

    依月的笑容很是妩媚,眼中带着几分挑逗,似乎对这位刚刚回京的公府小姐产生了几分兴趣。

    孔织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觉心里微微郁闷,这到底算什么回事?依月的容貌,竟有三分与自己相似,与已经嫁给承公主为正君的孔良礼则像了五分。

    在孔织打量依月时,依月也在打量着孔织。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这位小姐并不陌生。cao纵南川的米市,狠狠地赚了上百万两银子的人,就是当年不满十三的孔织。而设计剿杀她母亲与她时,她随后爆发出的嗜血也让孔纱等人暗暗心惊。一个百人队,被杀了个零零落落,只剩下不到半数。谁会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带着几分男儿气的孔府庶女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纵使发生过暴打周珊的事,大家也不过认为她是徒有几分蛮力而已。

    依月看着孔织眉心的红痣,心头涌起很古怪的念头,只觉得对方眼熟,不知为何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他连忙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不让孔织看到自己的神情变化,笑吟吟地道:“三小姐花费五百金只为了这样呆呆地看这依月吗?”

    孔织看见依月眼中的戏耍,微微一笑:“那你说咱们做点什么?”

    依月被问得一顿,回道:“依月不才,在琴棋书画上学过些技艺,若是三小姐不嫌粗鄙,依月愿为三小姐献上一曲。”

    孔织很自然地挑了房里最舒适的圆椅坐下:“能够聆听公子琴音,织荣幸之至。”

    依月掩面笑着:“贵人面前,依月怎敢如此随意,还请小姐稍待,容依月沐浴更衣焚香洗手后再献!”

    “原本是高雅之事,自然应如此!”孔织喝了口茶,慢慢地回道。

    依月告退着,暂时离去。孔织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变得很是凝重。看来这次收获还很大,这个依月公子并不简单。屋子里隐隐约约的飘着罂粟膏的味道,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他就是当年给西琳与雅舟下药的人?孔织只觉得有一条线,就要将自己心中的种种疑点联系起来。

    等依月沐浴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看到孔织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带着微笑略有深意地望着自己,依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慌乱。眼前这人,明明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为何眼神如此毒辣老道,好像是要看到人心里似的。

    接下来,依月用半个时辰的功夫为孔织弹奏了古曲《幽兰》。《幽兰》,又名《猗兰》,传言为孔子所作。据传,当年孔子怀才不遇,在周游列国途中见幽谷中芳兰与杂草为伍,深有感触,写下了这首琴曲。

    依月选这首曲子,本来是有意奉承这位三小姐,但弹着弹着有点伤感。自己纵然不是空谷幽兰,但也不该在烟花之地终老,明明已经脱了贱籍,可是为了那人的大业,还要陷在这肮脏之地。

    几句对话,一首琴曲,就是孔织与依月会面的整个过程。只是孔织临走前的一句话,让依月失了平常心。孔织说的是:“公子容貌与织有几分相像,与家兄更是肖似,织心里满是好奇,真想知道公子是否是孔家子孙!”

    等孔织走后,依月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孔织进来时,他只是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去。经孔织提醒,他才想到那份熟悉因何而来。种种疑团,今日得解。孔织口中的家兄,应该就是曾被养育的宫里的承公主正君孔仁礼。怪不得当年初见时,那人满脸诧异,随后又像是奇货可居地请来各界高人好好调教自己。怪不得,前些日子,南安侯世女无意见到自己的容貌外,就百般纠缠,满眼痴意。

    若自己真是孔府子孙,依月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里发寒。几年前,秦绪找到了他,只说是他父亲旧友,要为他赎身离开。依月想着父亲生前凄苦,理所当然地将秦绪与父亲曾提过的绝情人联系到一起。因此,对于这位“母亲”,他非常怨恨。秦绪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没有为自己出言辩解,也从来没有开口提及依月死去的父亲。依月更是恼怒,父亲为了她凄苦一生,她怎么能够这样铁石心肠:纵容自己的男人流落烟花之地,面对自己的骨rou却不愿相认。

    孔府,聚英园。

    孔竹正想着怎么开口与孔织提及上表袭爵之事,就听孔织开口道:“四姨母,可听过夏梳云这个名字?”

    “夏梳云?”孔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没听过,但是我记得曾听过舒夏这个名字!”

    “舒夏,夏梳!”孔织很有兴趣的样子:“那四姨母可记得这是何人?”

    孔竹仔细想了,回答:“那时我还没有成家离府,所以依稀记得。好像是你楚氏父亲的陪嫁,后来成了你母亲的通房小子。曾有过身孕,张罗着要给侍室名分的,后因病逝不了了之。”

    孔织想了想依月的年纪,再联系起当年的纠葛,心中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心中漫漫涌出一股恨意,若对方不知依月真实身份还好,若是已经知晓,却利用依月来对付孔家,那未免过于恶毒。对方真不知情吗?自己见依月一面,都会心存疑问,那背后作他主子之人怎会是如此大意粗心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