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一击之威
盘旋在空中的无数剑光猛地一颤，但见四周仿佛又昏暗几分，清澈如月，明净如水的剑刃越发耀眼起来，竟然给人一种天地六合之间，再无外物的错觉。 然而，这并非单纯的错觉。 剑，动了。 不知何时，乱纷纷的残影消失，盘旋在空中的依然是那柄无名小剑，随着赤衣女修道出二字，飞快朝乌木斩去！ 极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普通的一招，缓慢而沉着，却充满了流转灵动的韵味，四野苍茫，上下空无，唯独这一剑划破了无垠的生机，所过之处，尽皆破灭。 生灭剑意，再现！ 哪怕是被宁家护卫拦住，众多修士不由得鼓噪起来，一方面是震惊于这强横的剑意，一方面却是为乌木不平，他们亲眼见到，那女修只不过是用最寻常的剑招，便将毫无准备的乌木所依仗的法器神通尽数破去，甚至不留下一丁点反击的时间。 如今，就在乌木毫无还手之力地陷入绝境，随时可以生擒下来的时候，她竟然还动用如此强大的剑意。 摆明了就是要欺凌，虐杀！ 哪怕乌木当真是魔修，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乌木老友，我来助你！”其中一应修士高声呼喊起来，轻而易举地摆脱了护卫的包围，就要来插手战局。 宁江砚握紧了阵盘，她没有出手阻拦，是因为看清了场中形势。 ——来不及了。 哪怕在场的数十名真人境界修士一起出手，乌木，也必定惨死在这一招剑意之下！ 阴沉沉的天幕之下吹起了风，山石上扬起一层层的粉末，间杂着崩碎的颗粒，由青翠极快地转为枯黄的草木一截截断开、四散，乌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脸惊愕，似乎已经吓傻了。 很突兀地，他嘴角一阵抽搐，露出个满是怨毒的笑。 “……好乐而与同之，则天下之民归也，无古今之异；得失而与同之，则天下之心归也，无内外之异。”乌木满脸阴沉地飞快念诵起来，不过瞬间而已，剑意将至，而他周身竟然笼上一层灰蒙蒙的灵光，精神气愈发强盛起来，几乎是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溢出！ 几名冲出来想帮忙的修士同时痛呼一声，坠地而亡。 宁家护卫立刻前去查看，但见那几人尽皆惨死，血rou枯槁，身躯缩成极小的一团，突然，从变得宽大许多的衣物中当啷掉出几件物事，却是之前他们从乌木那里得来的宝物。 余下的修士当即明白过来，但也来不及了，就这片刻时间，惊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本是高高在上，飘然远观的修士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吸干了全身精气，徒留一具干尸跌落下去，当中有人惨叫：“乌木老儿，你与我们相交了数百年，你、你居然包藏祸心！” 此刻的乌木早就没了那付平和、胆怯的模样，满眼凶厉，手中鹿头杖也摇身一变，化作一柄镶嵌着无数人头骷髅的黑漆漆的长杖，一看就不是好来路。 他嗤笑道：“那是你们自己贪心，世上哪里有那种傻子，好好的宝物不留着自己用，反而要交换出去，哈哈哈哈，哪怕用不了，还不能放着堆灰吗？” “想从老夫手里换东西？可以，别用那些破铜烂铁地糊弄人，把你们苦练的修为精气都奉献出来就行了！” 黑杖挥出，恰好和那无名小剑硬碰一记！受寂灭剑意所伤，乌木本来红光灿烂的脸色陡然灰败几分，恨恨望向宁徵言。 “如果不是你，老夫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宁徵言早知道这点剑意奈何不了他，收了小剑，点头道：“若非将你逼到绝境，你如何舍得暴露还未大成的《冶天下经》，以至于功亏一篑？我说的可对，太平府的副府主，金晓涵。” 这会儿，宁江砚指挥众修士扔掉从乌木处得来的宝物，又发动阵盘将他们护住，总算是暂时没有人继续遇害，然而听到副府主三字，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金晓涵！可是号称天下之宝归我有的金老魔？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事先没有做足准备，贸然动用功法吸取其他修士，如今的金晓涵早就不是那付干巴巴的老叟模样，整张脸皮都红得发光发亮，从头到脚起码涨大了三圈，原本宽袍大袖，仙气十足的衣物都绷得死紧，手中骷髅杖更是魔气冲天，黑云蔽日。他狂笑：“若不是假死，如何能混进你们这宁家祖地！” “瞿朝在俗世称王，宁族在修士中称霸，嘿嘿，错非这方天地中，真人境界便是顶峰，终归有所一死，恐怕今日的宁家已经拥有万名真人，可惜了，如今也不过数百名而已！其中半数，都收过老夫的宝物，《冶天下经》只要大成，你们能奈我何？” 冷不防地，他阴测测地又添了句：“这秘境里，我等真人境界永无出头之日，唯有等死而已，宁家，嘿嘿，能够自由出入两界的宁家，好算计啊！” 前面的狂言也就罢了，但最后一句，却是让人心浮动起来。 谁不想要长生不老？谁甘愿修仙修个几百年，最后归于黄土？那些在秘境中土生土长，好不容易修得功成，又被宁家招揽的祖地修士们哗然，哪怕是明知道魔修不可信，但因为**实在太大，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不由得动摇起来。 与此同时，岛屿之东，大洋深处，数十道异彩纷呈的遁光冲出云层，直往此处落来。 刚刚返回宁家的奚南英和聂虹二人正与宁家族长讲述之前皇城的经历，突然有管事匆匆来报，三人得知宁家招揽的修士竟然是魔道有名人物，潜伏百年设下毒计，这是何等惊人大事！族长立刻召集众多长老赶来，却是在半路上听见那金老魔口中“穿行两界”四字如雷霆滚滚，传遍海面，不由得心底冰凉。 仙箓此物，事关重大，哪怕是宁家嫡系子弟都不知道，眼前居然有个魔修大肆宣扬，他怎么会知晓？ 宁江砚脸色煞白，想要出言挽回局面，却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宁徵言已经冷笑道：“大言不惭！” 她所背负的未成之剑轻轻一颤，缠在上面的布条霎时间崩成碎片，但见一道寒光飞出，直取金晓涵首级而去。 不再有之前那毁天灭地的死寂气势，就是这样简单一剑，犹在狂笑的金晓涵突然没了声息，他还在略带茫然地四处观望之际，突然，颈项一道细细的血泉喷出，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老夫不甘心啊！” 修魔之人，魔种不灭，生机不熄，因此，宁徵言再转剑锋，轻而易举地插入那大吼大叫的头颅之中。 冰冷剑刃触及坚硬如核桃的脑仁，一道巧劲下，化作魔种的大脑四分五裂，魔气弥漫，血rou脑浆通通崩裂开来，洒落满天血雨！ 一斩之下，金老魔授首，而他身后的岛屿山峰、海色天光忽然一滞，良久，只听得山石隆隆，浪潮无声，那无数山峦已经从中间被劈开一线缝隙，整整齐齐的阳光洒下，照在不知多少年不见天日的黑暗潮湿之处，而海中水波渐渐染红，却是不知多少生灵惨死在这一剑的余波之下。 当啷！骷髅杖脱落，重重摔在地上。 随即啪的一声，无头尸身倒下，急剧抽搐了一刻钟过后，化作焦黑的干尸，裹在大堆衣物中，好不可怜。 休说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岛上修士，就连匆忙赶来的族长等人，也是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这老魔，死得真是太轻易，太虎头蛇尾了。 好在，这里的明眼人占了大多人，他们都很清楚，能够一剑斩杀方才以秘法提升修为的金晓涵，这意味着什么。 修为不高，仅仅停留在太虚真人境界门槛上的宁家族长尤其看得清楚，他心一横，将路上的担忧全数抛开，换上满脸的笑，带了一群人迎上去。 “多谢道友，为我宁家铲除这一魔头，若非如此，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蒙受其害！敢问道友仙乡何处，怎样称呼，有什么用得上我宁家的地方，还请尽管说来，宁家对待朋友，从来都不会吝啬……” 人还没见到，先是一套滔滔不绝的话，之热情，之熨帖，简直是连铁石心肠都要融化了。 宁徵言默然。 她怎么就觉得，这族长和宁江砚的话语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着实让人难以招架呢？ 不过，这番良机，她也不会错失。 “我本瞿朝一散修，因有机缘，得燕铸剑师传承，继其名号，欲上宁家求一法。” 轻描淡写一句话，立刻让热情无比的族长紧紧闭上嘴。 跟随族长身后的众多真人长老，乃至岛屿上的一干闲散修士，尽皆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仙箓的事情，宁家其余人或许不清楚，但这些坐上长老之位的修士哪有不通透的。 说好听也好听，说难听也难听，人家是上门算账来了。 “……惭愧！燕铸剑师乃是我族贵客，却不料被魔修所害，万幸她还留下了传承，否则，我宁家岂不是痛悔一生！”族长脸色乍青乍白，半响后憋出了句回应，却是不愧为掌管一族的人物，答得滴水不漏，“还请这位道友快快入内休息，将话慢慢说来，以恕我宁家怠慢之罪。” 宁徵言没有动身，慢条斯理地说：“燕师待我，恩重如山，她曾有遗言，在那中洲大陆，有宗门所在，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将她的归处告知宗门。” 这，就是要把账本摆到明面上。 “落叶归根，自然是人之常情……” 族长有些接不下去，他死死皱着眉头，考虑了很久，才郑重道：“燕道友，既然你受此托付，我也就不隐瞒了。” “宁家仙箓，确有其物，但在年前已经损坏。”他话锋一转，“好在，我宁家并非没有对策，尽管仙箓有所缺失，但也能找到别的材料弥补，只有一件难事……” 宁徵言但笑不语。 这老jian巨猾的族长，当着众人的面轻易说出仙箓现状，说不得就是要她主动开口帮忙了。 族长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心头暗骂了声小狐狸，无奈地继续说下去：“这仙箓要想修复，可是不容易啊。” 听得对方又长吁短叹一阵子，宁徵言知道该自己开口，主动请缨，给大家都留个面子，她却偏偏转开了话题：“哦？果然是通天之物，修复难点也是应该，族长可知晓需要多少时日。”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道冷峻话语打破沉默。 “多言无益。” “既然你继承名号，我也尊称你一句燕铸剑师，瞿朝一切有炼器手段的修士如今俱在宁家祖地，不拘修为高低，都为修复仙箓费尽心力，你若肯来，宁家必有重酬，区区返回中洲小事何足道哉。” 开口之人是奚南英。 三蝶在空中飞舞愈急，宁徵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渐渐笑了：“既然如此，燕某只讨一个酬劳。” “燕道友尽管讲来。”大约是有了定论，族长恢复了一族之首的镇定气派，好似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弯弯绕，“方才铸剑，可见道友手法高妙，宁家求贤若渴，道友要求若在能力范围内，定会办到。” “这个要求，很简单。”宁徵言笑意不减，却让人感觉不到柔和，只有无尽冰寒杀意，“我有魔修俘虏三人，能拷问出其一应秘密，欲以此为交换，取宁家关于魔修八脉的动向情报。” 族长微微楞了下，这个要求似乎也太简单了点，而且是情报交换，并非白白索取，反而是奚南英再问：“然后？” “请宁家派人协助，将那魔修八脉……”宁徵言脸上的浅浅笑容越发古怪、诡异，让人悚然。 “——尽屠之！” 她始终记得，镜花水月一梦醒来，怀抱许芳娘冰冷尸体时所立下的誓言。 是梦也罢，非梦也罢。 就如同当年与楚无忧说的一样，既然都是真实的爱恨痛苦加诸于身，真假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心在大道之上，欲行之事则为修行，而非执迷。 宁家族长与身后众多长老相视一眼，击掌大笑：“妙极！善极！道友既有此意，便是同道中人，宁家供奉长老一职，正为此量身定制，今，虚席以待！” “如此，还请族长和各位同道以后多多指教了。”宁徵言神色淡然，拱手行礼，真正是一团和气。 一番交谈，几起几落，宁江砚一直都提着心在看，等到了最后的结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了，疯了，仙箓一事，何等隐秘，竟然就这样公诸于众！长老之位，何等尊贵，竟然就这样让给外人……”她极快地往周围看了一眼，见到众人脸上都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震惊之色，心里不禁妥帖几分，喃喃道，“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我多少推人上位的谋划功夫……只是，屠尽魔修八脉？怎么可能！那魔修传承漫长，更在我瞿朝宁家之上，多半是个借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