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夜照琴声临绝影
中洲有铸剑师,同属于修士的行列中,专门修习炼器中的炼剑一项。由于日日夜夜沉浸在剑器锋芒之中,苦心琢磨如何令兵器更好地配合剑招,这些修士中偶尔会出现几个剑法高绝之辈,但他们绝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以剑法和人争胜。 这是因为铸剑师一旦有了争胜之心,就很难为他人打造出绝妙的剑。 三天后的山巅笼罩在漆黑夜色下,明亮的星光和月光都隐没在厚厚天幕中,在这里的人伸手不见五指,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方容易让人恐慌的环境,却和入定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宁徵言坐在灵泉边上,没有像平常那样入定,因此感到了这份相似。她想起自己刚刚学会入定的时候,正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感觉不到身体,只有一点意识坚守,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最终萦绕在心的杂念渐渐平息,清明似水中月的元神初次显露出来。 如今她已经是神魂合一的真人,时时刻刻都能心如止水,冷静自若,五感更是敏锐入微,往往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迹象,从而推断事实。 但在这一夜,她心头微微泛起涟漪,回想起很多往事。 “你的心思乱了。”小蛇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上对她说。 “或许吧。”宁徵言对此更加清楚,不过,这也用不着掩饰,没有谁比真人境界的修士更善于对待自己的情绪变化,“云泓,你应该知道了,这就是那位求剑之人的下马威,以耳不能闻的琴声引动你我心绪的波动。” 乖乖侍立在一旁,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来做什么的锦袍少年偷偷撇嘴,心道这真是疑神疑鬼,世上哪里有什么不能听见的琴声,琴声不能听见,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只是你,不是我,小爷可没什么心思好被人挑拨。”尾巴灵巧地挑起一溜儿水花,小蛇沉入了水中,模糊传来嘲笑,“就说你平常想太多,看,这不就倒霉了。” 它的话音未落,幽暗的山巅上空忽然落下几朵开得繁盛之极的牡丹花。 硕大的花朵中央点缀着明亮如火烛的花蕊,照亮了周围的夜空,不久,花朵飘落得越来越多,落地生根,枝叶飞快挺直抽条,继而又开出一丛丛的繁花,无数火树银花般将半边山巅映得纤毫毕现。 宁徵言所在的那一边依然是暗影沉沉。对面通明灿烂的花丛间,一名白衣女子跪坐在五弦古琴前,双手放在膝上,绝世的容颜毫无表情,却是不再弹奏。 有人从花丛中缓缓走出来,道:“你就是铸剑师?” 宁徵言抬头看去,只见来的人是一名外表二十左右的青年,如同凡间的贵公子般披了一袭华贵的白貂披风,底下稍微露出镶嵌金边的精致长袍,他的容貌俊美而优雅,举止端正到挑不出半点毛病,神态更是温文尔雅,宛若春风化雨,沁人心神。 这样的风姿可谓举世无双,奇异的是,这人并不因此而显得引人注目,反而非常容易被忽视。 “你就是要我铸剑的人?”将眼前人的特异之处尽收眼底,她反问了句。 两人都没提琴声的事,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只有能够听见的琴声才算得上存在,而对于他们这样的境界,“声”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五感,神识所过,一切都了然于心。 离天风站定在她面前三尺之处,伸出手来,动作轻柔得像是要拈花送给自己的情人,含笑道:“这是我的手。”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过随意,完全没有练习过武艺的痕迹。宁徵言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摇头说道:“你不是拿剑的人” “说对了,我从生下来就不喜接触刀剑之类的利器,人生尽有风花雪月,何必非要沾惹血腥。”离天风露出极浅淡的笑容,就像是要求铸剑的人不是他,“那么,你想怎么做,拒绝这个请求吗?” “不必,这把绝影剑将成为你的影子。”她双手合拢显出寒火,准备炼剑。 得到离天风的示意,白衣女子再一次拨动琴弦,隔断了投往山巅窥视的好几道神识,只见夜空恍惚动荡了几下,一切复归于平静。 宁徵言向对方索求了好几十件材料,除了少许金石之类,都是无形无质的剧毒。 随后她将诸多材料一一扔进寒火,某些至阴的毒物刹那间释放出足以将一整座山冻结的寒气,却都被更加强横的寒火吸纳了进去,不得已融作一堆,当中的金行白芒被火焰cao纵着渐渐成形,却是一道虚影,任由那些毒物滴落进去。 她控制神识炼化得很仔细,但没有上次炼剑那么费劲,而是如行云流水般,几刻钟过去,寒火里已经出现一把三寸长的细小短剑。 “把你的手给我。”宁徵言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径直吩咐道。 离天风早就知道她这是要取血淬火,依言听从。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见那铸剑师取下发间的蝴蝶往那上面割下去,顿时现出条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运功逼血。”对方说得毫不在乎,就像是没看到那么大的伤口。 他暗自苦笑了声,老老实实地逼出一大股血泉,喷洒在那空中悬浮的短剑上,刺啦声过后,那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这,就更让人惊讶了。 “剑名绝影,从此以后它就是你的影子,你的一部分,永远不可离弃,直到你死,或者它被毁去。”说完这段话,宁徵言有些疲惫地站起来。空中传来了无形的波动,这让离天风感到了心神里的联系,他突然有些好奇,问道:“我能握住它吗?” “不能,谁都不能握住它。” “包括我?” “你说的没错,剑本来就是凶物,不适宜握在手中。” “如果有一天它刺伤了我呢?”离天风神情变得严肃,切入正题问道。他已经证明了对方铸剑师的身份,虽然搭上了自己的血,不过,好歹收获了一把灵气逼人的剑,现在就是双方谈合作前提的时候。 迷惑片刻之后,宁徵言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道:“如果有那一天,一定是你做得不对,剑,本身并无任何伤人的欲求,只有当你想要伤害自己时,它才会听从你的意思。” 她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会完全听从于洛家,但也不会做出有损于洛家的事。 “剑没有欲求,铸剑师呢?”离天风一颔首,认可了她的表态,“铸剑师想要的是异水、异火,还是珍稀难得的材料?” “是铸剑,只是铸剑。” 宁徵言答得很快,她三样都需要,尤其需要的,是洛家的认同。 “在这里铸剑吗?”对方同样迅捷地询问,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很好,青玉灵泉是你的了,今后洛家的祠神还请你多加指点。”一旦确定了合作,离天风不再多加耽搁,交给宁徵言一只药瓶之后就退入花丛,一时间,山巅上的白衣女子和灿烂花树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东边的云层破开一线晨曦,照在空旷的岩石和寂静水面上,更令刚才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 在洛家来人面前乖得像是小猫一样的锦袍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大叫了起来:“这灵泉归你?凭什么!我可是在这里待了好几百年!” 宁徵言不理会他,对灵泉方向道:“我要下山去找异火了,你去不去?” “异火?”浮出水面的小蛇满肚子疑惑,她不是有了九天玄火这个万火之源吗?想要什么异火,自己分化出来就是了,还找什么找? 没等它开口,一道阔别了两年之久的声音响起:“我随你去。” 谁都没看清灵泉边上的紫衣女童是怎么出来的,宁徵言也是同样,但她并不惊奇,只是对通薇童子的话语有些讶异:“我下山是为了继续炼制那把未成之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可能会遇不上水行之地。” “没关系。”通薇童子仍然是那付淡漠的样子。 看到她态度很坚决,宁徵言无奈同意了,她查看那药瓶,发现刻在瓶身上的是一幅洛家地图,刚一打开瓶塞,立刻就有异香扑鼻,里面装着一枚封得严严实实的丹药。 这应该就是洛家的信物了,只是不清楚价值如何,她心里嘀咕着,说来那离天风也真是奇怪,当初从应飞敏等人口中得知他的来历后,她还以为对方会和洛家作对,没想到他竟然代表洛家招揽自己,而洛家的人也没有反对,真是一桩怪事。 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立下那么古怪的誓言。 挥去不相干的念头,宁徵言带上小蛇和通薇童子,照着地图朝洛家方向前行。 占据了整座凤石原的大旻国方圆总共有数十万里,按地形分作六个行郡,洛家坐落在大旻国南方的菏郡,这里的深山险峰最多,能够入药的草木鸟兽极为丰富,他们便在凡间以开设药行、医馆谋生,用来暗**奉家族子弟炼丹修行,这也是修行家族在世间自处之道。 因此,菏郡的采药人、药师、医师尤其众多,从山林到郡城沿途都能够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这菏郡的郡城名唤兰染城,以百里尽是芳兰而得名,城门口远远望见大片农田和错落屋舍,好几条河流自桥梁下穿入城中,行人走在路上,抬头便能够望见驿道边上那浩浩荡荡烟波渺茫的水面,波涛奔涌,映照着正午时白亮亮的日光闪烁,宛如碎银洒落,煞是好看。 河道边上种了一排排的柳树,大多都有七八十年的树龄,枝干遒劲,翠生生的叶片偏又细如丝,软如棉,在风里微微荡着,好似两岸都弥漫苍翠的烟雨濛濛。 洛家最大的一间医馆开设在城东江岸边上,占地约莫十多里的样子,后面有自家打理的药园和房舍院落。很少人知道,如今洛家的家主洛秉荣就住在后面的一处院落里。 这一天,平常都还在医馆里忙活的掌柜来到了院落,前去接待他的是回到了洛家的应飞敏。 替离天风传话之后,他一行人又被赶回了洛家,并不知道此后发生的事。因此,应飞敏对掌柜拿来的刻有洛家地图的药瓶十分迷惑不解,掂量了下时辰,匆匆赶到院子里报信:“师父,这就是掌柜拿来的别人转交之物,那人说是一件信物,指明要交给洛家主事之人。” 洛秉荣早已修成真人境界,外表保持着须眉俱白的老爷子模样,面容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如今他打扮得像是一位老农,蹲在泥地里拨弄着刚刚长出新芽的药草,连裤子上都沾满了泥点,对应飞敏拿在手上的药瓶只瞥了一眼,随即叹道:“原来是从遥那孩子作弄出来的是非。” 应飞敏一听,顿时猜到是灵泉的事有了后续,心中好奇得像是猫爪子挠一样,只是面上还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 “知道你想听,不必摆出这付样子了。”洛秉荣眯着眼睛笑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起身说道,“从遥啊,虽然离开了洛家,这些年却在外面找了不少异水回来,托他的福,家族这些年炼丹却是容易了许多。” “这药瓶里便是他自己炼制的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手法却是独一无二,若是落到别家,定然被奉为至宝,这孩子原本就是天资高越之辈,只可惜……”话说到一半,洛家家主摇摇头,道,“陈年往事就不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持有这药瓶的便是我洛家之友,去让掌柜将那人请过来吧,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洛家都应承了。” ———————————— 小修了段章节,正在码下一章,今晚如果没发出来,明天会尽量更得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