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天罗地网锁孽狱
往日的诸世万劫小世界里,天幕如墨,漫山遍野都是繁复的雪白花木,别有一番静谧滋味,宁徵言现在见到的景致却是七零八落,破败的天地任凭无数银白锁链一层层纵横贯穿,交错成难以分辨的纹路,底下山脉宛若许多绯红的伤痕错落烙下,再无草木滋生,唯有打破了霜雪般的漫天花瓣到处飘荡。 一旦落下,就再也不见踪影,于虚空中又生出新的花瓣来,生生不息,永无尽头,看久了,令人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夕。 任由空寂弥漫,宁徵言踏上光秃秃的血色山头,走向魔主戡分神所在的地方。 这件魔器与她神魂相连,内里局势自然在她脑海里一览无遗。依据浮现在眼前的画面,宁徵言在天地中央的荒芜旷野之上见到了那道虚影。 这分神还是老样子,黑衣,披发,傲然得像是全天下都不放在他眼里,哪怕是那些锁链尽数从他身躯上下左右穿透过去,面上依旧半点波动也没有,一双吊梢眼冷飕飕地望着她。 “我来告知你一声,今后我就要学炼器了,待这魔器炼化,想必你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宁徵言心平气和地回望过去,“原本我还担忧你发现异状,会有什么动作,看来竟是不必。” 魔主戡分神有些疲惫似地眯起了眼睛,点头道:“是他后手。” “不错。” 澜若在禁地里炼制令牌,大约就是为了封住里面的魔气,镇压这魔头。想到面前这个害得自己九死一生,历尽艰辛的罪魁祸首就要彻底消失,宁徵言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论实力也好,运气也好,你我之间胜败已定。千年前的妖魔之主,不过如此。” 昔日古仙陵中,她在这妖魔面前如同蝼蚁,到了凡俗更是被当做棋子,处处受他摆布而不自知,如今险胜一筹,两人的地位顿时反了过来,宁徵言心里却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欢喜。 她运气于指,在合起的双眼上一抹,口中念动法诀。 “华精茔明,流盼无穷,降以光辉,解滞豁怀,人间万事尽观知!” 随着唇间一声轻喝,宁徵言只觉得瞳孔一片清凉,透过无边无际的光华看过去,种种景致暴露无遗。 那魔主戡分神当年散为黑色火焰,由其烟气化作的天空却是无尽阴狭恶毒的念头形成,千丝万缕尽是些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的苦恼缠绕成团,化作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地似乎要将人吞噬进去! 陆地则是灰蒙蒙的死气堆积出来,泥泞般教人脱不来身,只想就此沉陷下去。 她往下看去,只见绯红若桃花流纹的山脉却是数不尽的血rou残肢,湿答答,软绵绵,暗红得令人头晕目眩,到处有碎骨头白惨惨插着,不时有个把人头冒在外面,张大了嘴巴,不断痛苦呻吟,哭诉自己凄惨死法。 “好惨啊,好惨啊,我活生生病死在床上,生前没个儿女,死后还要被老鼠啃啊……” “老天冤枉我,教我上了刑场,领受那千刀万剐,留个脑袋活受罪,哎呀,莫踩那团rou酱,说不定就有我那可怜的身子哪!” 发现那人头是朝自己叫喊,宁徵言并没有挪动脚步——横竖来了无数次,谁知道她究竟踏过多少人的尸身。 她又看天空中飘荡的花瓣。 片片晶莹透亮,内里浮光掠影的都是许多记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尸山血河中生出的点点残魂,留着他们一世眷念、迷惘、悲欢,不好不坏,不上不下,化作飞雪霜花般盘旋徘徊,如泣如诉。 青日悬在空中,乃是无数生灵的精气化作实质,流光溢彩,浑然炼成了一团,维系着这片天地。 紫月落入地底,勾走了这些魂魄里的神气,清辉潺潺格外灵动,令天地亦生出几分自然而然的灵性。 便如外面的世界般,日光赋予精气,也就是众生性命,月光代替五行赋予了生灵们的神气秉性,魔念无穷,哀苦无尽就成了元气,三气合一,自成躯壳灵智,再假以时日,此处一定会多出不少新生的妖魔。 至于南方那片金色海洋,宁徵言至今都没能触碰到,包括天幕中的万千碎星也是如此,大约是妖魔诞生后才会有所变化。 看到这一切,她才懂了往日小蛇为什么死也不肯进来,它说得实在太客气了,这里分明是吓杀人的十八层地狱! 要炼器就就要先了解器物的本质,宁徵言从两仪心法竹书里得到了炼器的法门,便想要进来看个真切,然而真相却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沉吟良久,道:“我给你一线生机。” 耳边传来低低嗤笑声。 “这诸世万劫令是你本身所化,你助我炼化了此物,我可留下你一点神识,能够重新修炼。”宁徵言就当做听不见,平静异常说出匪夷所思的话语,“但你必须立下誓言,从今往后弃魔入道,一旦再度成魔,即刻灰飞烟灭,天地间再无痕迹。” 整个诸世万劫小世界震荡片刻,又恢复了原状。 血海rou山堆积成的旷野中,那些悬挂在空中的狰狞锁链却是无边流光化成玄奥的图纹,宛若清泉般散发出一尘不染的气息,灿烂若银,徐徐洗涤魔气。 一清一浊,交界分明。 被困锁在中央的只有一抹虚渺分神,周围黑雾缭绕,唯有一双深黯似灰烬的眼眸闪动点点光芒,如同里面埋着燃烧的火焰。 “吾为何听从一介背信弃义的修士。” 明白他这是要算当初在通天长路时候被出卖的老账,宁徵言懒得计较,她直视分神双眼,毫不犹豫地点破那隐藏极深的执念:“你还想见凤寰,对不对,我将你与她送作伴去。” 言辞之间,溢出刀子般锋利伤人的杀意! 她要留下魔主戡分神,就是为了牵制云宗和不知道会不会苏醒过来的凤寰古仙,若那古仙果然想要夺舍她和雪烟的身躯,宁徵言不介意让这个纠缠千年的孽障去她身边,只是想拿捏这分神,必须让他脱离妖魔的身份,牢牢掌握在手心才好。 虚影微微颔首。 “吾应此誓言,汝亦不可违背许诺。” 他答应得这样痛快,反而让宁徵言心怀疑惑,但她不会轻易将心思表露在面上,收了法术,又商谈了几句今后炼器的手法,便离开这魔气熏天的丑恶世界,回到山洞中。 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宁徵言一时觉得光秃秃的石壁都可爱起来,然而外面夜色中却传来呼喝声,令她愕然。 “我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趴在洞口看热闹的小蛇急忙让她别吵:“快藏起来,那几个正闹得不可开交,要争我们这山洞哩。” 它提醒得太晚,洞里多出个人来的异状已经被发现了。 “妖孽!这洞府明明是我那未谋面的师父留给我兄弟二人,怎容你们去占!” “飞禽走兽还想要成仙?笑死人了!” 山洞外的空地上,两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正指着对面你一句我一句乱骂,都穿着灰色直袍,发髻系了布带,面孔俊朗,很是整齐精神,大点的那个手里攥着一把符箓,小点的怀里吃力地抱着柄木剑,一付气势汹汹的模样。 对面是三名女子,一水儿的粉面桃腮,婀娜动人。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样子,穿桃红袄子,生得柔媚入骨,最大的约莫二十四、五,神态温柔,相貌又格外秀美,唯眼波顾盼,有勾魂摄魄之意。中间的模样就二十出头,颜色当真是灿若宝珠,一举一动无不风情万种,拉住了秀美女子的衣袖道:“轻羽jiejie,莫要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我们还是尽快收了洞府,可不能让人坐收渔翁之利呀。” 她盈盈一笑,秋波流转,正落在山洞中刚从魔器出来的宁徵言身上。 已经将整篇心法牢牢记在心头的宁徵言如今眼光毒辣,一眼看出那两个少年是刚入门的修士,体内神气充沛,带着三分稚气,若是论真实年龄,估计也就和外表差不多,而那三个女子看似风华正茂,实际上是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妖精鬼怪。 凡是修炼而成人形的,只要功夫不深,总会有几处微妙的不协调,稍见过世面的凡人都看得出来。修士则还要看对方流露出来的气息,人身有人身的气息,万物有万物的气息,若是修炼过,那气息无非是依照境界高低越发精纯,通达天地,除非是成为仙人,才可以任意改换过来。 这三妖自然还未成仙,否则也不会来抢夺洞府了。 “好大胆子,敢在我耳边呱噪。” 她看出自己实力远胜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来客,自然不会客气,立在黑黢黢的岩洞中拔出剑,清洌洌的金铁声传了老远。 “你们几个都留下吧!” 洞外空地的数人压根就没能反应,只见到夜幕下一抹流光掠出,迅若闪电,气势澎湃若奔雷,直往自己面门袭来,眼中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浑然不知性命还在否,真个是惊得魂飞魄散。饶那三妖闪躲得快,身上也多多少少挂了彩,直觉地就要出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