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风波乍起现珍府
“啊——” 光幕中传来惨叫,宁徵言一下子听出那是濒死时才会有的哀声。 不对! 她猛然抬眼,看到光幕中映出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通往禁地的小径分出好几处岔路,将星落海众人隔开,其中一处却有两个人在彼此交谈。 “星主!为何要对众执首下此毒手?!” 韵无心双手同时在箜篌上拨动丝弦,随着乐音泛出的层层涟漪凭空托住了箜篌,也将她护住内圈,而早先被称为星主的男子却是面色平静,完全没有往地面上的尸体看一眼。 他傲然道:“星落海不需要七脉同时存在,既然禁地已经开启,那么,有我通幽一脉,以及你悬华长音,已经足以振兴宗门。” “当年星落海是以七脉并称而著名,如今的星落海,又怎么可以抛弃自己的传承?” 韵无心的话语有些急促,驱动法器消耗了她不少精神。 “无心,你没有看到么,现在的七脉早已不复当年。”星主柔声对她说,“宗门逐渐衰败的那些时日,他们做了什么?没有,丹道是第一个出走的,至今也没有派执首回来,而云霞练的执首虽然在听到召集后回来了,但却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进入禁地,要求在外等候,至于镜花水月、婆娑天的两名执首,他们不过是来捡便宜的。” “你……秋无际,他们皆是宗门同修,当初宗门遭遇强敌,不是说好了要各自分散,以免被大敌攻入,断了传承么?你为何要做这样的猜测。”韵无心惊觉道,“等等,春秋无离执首的死,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秋无际面色有些难堪,反问:“你又何必将我想得那么不堪,不过,时无逢对你不怀好意,我却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在胡嚼什么舌根!”韵无心怒形于色,“秋无际,除了同修之外,我与你毫无关系,这星落海禁地不是你一个人能独占的。” “自然不是我一人独占。”秋无际反而笑道,“是你我两人共有,无心,你别忘记了,你当年争夺星主位置是被我打败,这星落海,你一个人吃不下来。” 听到这句话,韵无心沉默了会儿。 随后,她突然反手握住了箜篌,以坚定的语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是否吃得下来,不是由你说了算,今日这禁地,只能走出去一个人!” “哦?你不怕被云霞练一脉捡了便宜?”秋无际戏谑地说,“别忘记了,他们那边的执首一直和你不对付。” “你早有安排对不对。”韵无心想通了对方是用云霞练来威胁自己,一时气急,却又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无奈之下怒道,“可惜你料错一件事,我便是死也不愿和你联手!” 看到这里,宁徵言大致明白了。 从话语中透露的意思看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到达禁地,然而水幕映出的却依然是掩映在水气烟波中的通道,因此两人的一言一行显得颇为可笑。 看来这个关卡,考验的就是星落海众人的心性。 她曾经听小蛇说起过各个门派对门人的考验,心性也是其中之一,也不是非要分个善恶出来的,只是要看此人平日行事如何。但这一幕让宁徵言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争权夺利只会在凡间出现,没想到洞天福地的修士也会各怀心思,算计于人。 心念乍起乍灭,她依然沉浸在生灭剑意内,恍恍惚惚的有了丝明悟。 有欲望,故而争斗。 在三千小世界的人间,宁徵言看到了冥识山上的明争暗斗,妙音为了宝物杀害同门,向妖魔学习魂魄之法,各峰弟子彼此都是嫉妒怨恨之心,苏宛然一心求武却困在清修之地,杀意腾腾之时不惜向骨rou至亲出手,苏凝然清修剑道却被废弃修为,放逐出山,戚心一缕情丝错付他人,心境破去后沦为乞丐。 天苍子身为清净怀梦林之主,潜入冥识山苦心孤诣想要揭穿昔日好友的阴谋,最后被囚后山。叶晖本是蓬山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因为偶尔得到仙人玉明祁的残缺功法,想要彻底铲除妖魔,却因为手段过于激进而被门派不容,从此来到南方开创冥识一脉,传下两仪冥识诀,然后却在丹泉贯天之日,以身镇压魔胎,反过来被魔胎炼化,从此消弭于天地。楚无忧以武入道,建立南方十离,却因为武林误会其自创的剑法是仙人功法而被污蔑为魔教,后来散去教众浪迹江湖,自称山人隐居不出,即使如此也逃不过一死,镇压魔胎失败后不得已兵解转世,一丝真灵不知投往何方。 满是血腥味的三年南疆岁月,她与灼华、蓝朵二人结伴居住在冰雪漫天的湖边,不知道目睹了多少世事无常,此后大煜王朝派兵收服南方十寨,更是杀得风云变幻,头颅滚滚。 离开南疆之后,她前往中原,在那里见到了更多的人,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的青龙帮韩小刀,妖魔转世的长陵公主玉琉书,收养了好友女儿的樊衣和交出传承圣物便含笑而终的乌古族圣女。 …… 这些记忆历历在目浮现眼前,宁徵言想,这段时间她在做什么呢? 她结识了三五好友,斩去心魔,拜入师门,修习了玉明祁的另一篇功法,从此走上艰难的红尘磨性之路,却还是要在楚无忧的帮助下,因幻境指引而窥得天地大道。 想要了结冥识山之事,却被卷入妖魔乱世当中,惊觉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惜这个秘密不甚美妙,从此多出个魔主戡分神的仇家,至今都跟在身边,需要小心防范。 和白惊鲲打过一场,没想到反而是他和自己走上了通天长路,更被他救了一命,他在落入空间裂缝前将倾城剑抛过来,是托付同伴的意思——那剑就是他的同伴,与其两个一起被埋葬,不如让同伴在别人手上大放异彩。 她接了剑,第一次出剑就是弑师,然后和魔主戡分神以及魔胎斗过一场。 总算是回来了。 尽管带着满身的隐患,无数次的迷茫,她到底是回到了中洲,要面对庞然的云宗和不知根底的宁家,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她幼时拜入的师门,一个是生养了她的家族,如今再想起唯有淡漠。 凭着一股心气,说是为了meimei也好,为了自己也好,总之,这股心气就是让她不曾放弃,终于归来的源头。 楚无忧说她执念过重,她以前不明白,如今在这水空禁地之中,生灭剑意之内,宁徵言忽然就有些懂了。 她一直都有所求,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来修行。 有所求,就是有所欲。 欲望与生俱来,潜藏于身体,发动于心,引动杂念,污浊元神,无论在旁人目光看来是好是坏,无论对自己而言是欢喜还是痛苦,无非是水中倒影,青荇交错。 宁徵言慢慢回忆她斩除心魔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觉悟到自我的存在,从此以后,所有欲望都是自己心中发生的,不再有前世的干扰。 因此,她和小蛇有了许多细小的冲突。 人,总是因为欲望而痛苦。 身在江湖不自由,其实不自由的无非是各种杂念束缚,你自以为那是你自家的想法,殊不知是受了无数人的影响,宛若尘埃落水,无声无息。且身心合一,身体的不适倒映在心境当中,吃撑了会难受,生病了会倦怠,受伤了会心火旺盛,迁怒于人,这些都是自然而然。 修行是为了什么?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那剑锋,冰冷的感觉透过来,一线杀机似有似无,蓄势待发。 灭。 宁徵言知道自己心中一直有恨意,不止是对那要夺舍的古仙,更是对许多人,许多事,她也知道这种恨意对修行心境不好,每次察觉到及时按捺下去,但存在就是存在。 意识到的刹那间,心头剧痛,恨意蒸腾。 死了吧! 世间艰难唯有一死,然而更难的却是活着,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放弃自己生命,你也可以。 想要魂飞魄散何其轻松,明月大江尽被夜色掩去。 宁徵言猛然发力握住了剑锋,殷红鲜血淌落到手腕。 不想死! 即使枯坐一年,斩去执念,她也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思。 剧痛传来,掀起不甘的求生意念,如惊涛骇浪。 一点喜悦自心内发出,闭上双目后的黑暗陡然大放光明,片片飘落如花瓣,飞舞在寂静的定境中,这些碎片渐渐融合起来,化作一团浑圆无暇,光照纤毫,身心两处顿时空空荡荡,轻若无物。 这才是真正的空明境界。 光在双目间,照遍周身天,暖融融的感觉与满怀欣喜八方鼓荡,当中有剑意生机勃勃,锋利无匹贯通上下,宁徵言沉迷在这妙境中,总算是知道自己以前是错得有多离谱。 她居然以为修行只需要功法、神通、法器,一味去斩灭心魔和执念,却不知道若不清理源头,心魔和执念那是春风吹又生,永远都休想摆脱。 “世人皆苦海,我欲作舟楫,一轮明月生,波涛连天起。” 宁徵言口中徐徐念诵四句,起身站定,拔出地上的倾城剑,在小蛇惊异的注视下忽然劈砍向五彩斑斓的珊瑚礁石! 禁地内绝非凡物的珊瑚迸出火星,却抵不过区区凡俗铸造成的精钢剑,生灭剑意一动,礁石立刻被挑起一大块,刷刷地被砍成了方正形状。 剑锋飒飒,将那四句刻在削作平整的石面上。 她又道:“冥寂收妄念,蹑空步太虚,风送八万里,直入九重云。”手下剑锋不停,很快石面又多出一行。 欲落款时,宁徵言顿了顿,提剑念道:“劫来有心仗锋芒,身无一物是氤氲。” 自然,这两句也落到石块上。 小蛇看了一会儿,突然略微弯着身子对那石面拜了拜,继而斜视着她道:“不容易啊,你也总算是开悟了,我还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呢。” 宁徵言笑了笑,没有回答。 “恭喜。” 这声恭喜才是正题,算作祝贺她明白了修行的真意,中洲修士众多,能够悟到这一层的寥寥无几,悟不到的,最多也就是个地仙,不能超脱,能够悟到的未必可以一直修行下去,但总有那么一丝跳出天地因果的希望在。 她同样回礼应了声,继续拿着剑在石面上刻着字,这次宁徵言放慢了速度,字斟句酌,将自己在那个世界看到的关于妖魔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星旋空碎,通天路开。” 从这几句预言开始,昔日过往形成文字,在剑锋下变得鲜明生动。 宁徵言写完的时候,澜若刚好从水幕中走出来,手上拿了把绳索,另一头系了好几个人,生生将他们从里面拖到礁石岛屿上。 “老子今天收获不错,虽然这几个猪头看着让人心烦,好在还多出来个合用的。”他走过宁徵言身边,说的话让她眉心一跳,总有很不妙的预感。 合用的?不会是她吧。 不怪宁徵言想太多,实在是澜若看她的眼神太诡异。 她看了看那几个人,暗自吸口冷气,被拖走的分明就是刚才星落海的修士,一个也没少,包括秋无际和韵无心在内都是付鼻青脸肿的猪头模样,修士的身躯可谓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想要将他们揍成这样,该用上多大的力气啊。 宁徵言现在明白澜若的确是对她手下留情了,不过,他是打算让自己作守关人,不留情也不行。 “你怎么想起和那老小子一样弄个石碑出来?” 很爽快地将那几个人扔到海水上半沉半浮着,澜若转过头来问。 “我从凡俗而来,见证妖魔乱世,总得留下点什么。”宁徵言坦然相告,她一开始的确没想到这点,但打自真正进入空明境界后,突然就有了感悟。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玉明祁留下的石碑落款也是他的真名,而不是修士惯用的名号之类。 “好啦,那混蛋的心法总算是给对了人。”澜若长长地吐出口气,“嘿,在凡俗找不到正宗修行心法,又被妖魔追赶,没奈何,只好从心境下手,不假借外物,估摸着他来到中洲后憋屈得很,才会设下这样的禁地。”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好在他很快就转了话题:“怎么样,你知道这禁地里除了石碑外还有什么不?” 宁徵言只能摇头。 话又说回来,按照玉明祁的留言,他那个时候还真是岌岌可危,别说是丹药法器了,正常的天地都被毁坏不堪,尽数被妖魔占据,她就奇怪这心法未免太苛刻了点,别的宗派都讲究一边修行一边炼心,就怕弟子不能入门,唯独两仪氤氲诀将门槛设得老高,一付我是大爷的样子,害她修为没多深,苦头反而吃了不少。 澜若神秘一笑,伸手往她后面指去,道:“你看,那是什么?” 不会吧,这种把戏也用出来了?宁徵言腹诽不已,猜测对方是有手段不愿意自己看见,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算是给人留点面子。 这一下,却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就在宁徵言转身刹那,面前海水急剧降低,从中间分出道路来,亮闪闪的路径直通往水波浩淼间浮出来的绵延府邸,先是灿烂若琉璃的顶瓦,继而是飞檐斗角,风铃珠帘,随后廊柱亦露出水面。 四面八方,珠玉交击的琅琅声响阵阵回荡,同时传来风铃悦耳的旋律。 她惊讶地转头四顾,只见珊瑚岛屿之外的所有海面几乎都浮现出不同的府邸,绵连成片,少说有数千方圆大小,难得的是座座精巧绝伦,哪怕是最细微的地方都有黄金象牙等雕刻出来的繁复花纹,而且内里无数房间均是灯烛明亮,沉积了千年的熏香悠然溢出,在恢弘得难以想象的府邸上空形成五色云烟,袅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