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十 一 章 错 蹚 一 犁
庄上农家开始播种冬麦了。其实冬麦很好播种，因为这里虽然进入冬季但还没有结冰，人把麦种均匀洒在垄沟里，然后是牛犁或马犁破开垄台压上土再耙平就行了。 自从开办学堂，亓家的农活亓世文不闻不问，他知道忙不过来还有黑白等一伙人帮忙。他一心教授学童，想让学童们尽快学到文化，去影响改变父辈祖辈的愚昧。 这天亓世文刚下学回家，阮氏已经把饭菜做好，忽然何老大闯进屋来。何老大进屋就给亓世文跪下，道：世文大兄弟，不，亓先生，救救俺，救救俺吧！ 亓世文急忙把何老大扶起来，道：何大哥，不要叫俺先生，叫兄弟就行。——这……这是为何？ 何老大哭着道：俺种冬麦把周家的坟地给犁了，那可是周家的祖坟，这下罪过可大了！俺知道犁人家的祖坟最重可杀头最轻也要坐牢，这是破人家风水又不让祖人在地下安息的缺德事，可俺不是有意的！世文大兄弟，你也给俺写个呈文，辩解辩解，只要俺不坐牢赔他周家银子俺都认了！ 亓世文安慰道：何大哥，不怕，你给俺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原来庄后田地周家和何家挨着，周家的祖坟就在两家田地边上，今天一早何家去种冬麦，何老大扶犁，何老二洒麦种，何老三赶牛。 秋收后田地里已经没有青草，所以两头牛就没戴箍嘴，可谁能想到周家坟地还有青草，两头牛拉着犁奔青草就去，何老三紧忙挥起牛鞭拦牛，可牛见了青草就像不顾命，还是在周家坟地上穿了过去。何家田地边垄与周家坟地紧挨着，何老大一看不好慌忙提犁，可还是晚了，犁在坟地上蹚了一半，挺深个犁沟…… 现在周家人知道吗？亓世文问道。 知道了。今日午后周文领着伙计也去种冬麦，周文看到他家坟地被犁了一趟沟就大骂起来，骂俺何家人缺阴德，坏了他家祖坟风水。骂完跺跺脚就走，说就去府衙告俺何家，让何家人蹲大牢不要银子。所以俺才急忙赶来求大兄弟，大兄弟千万救俺何家！——这是给大兄弟的，大兄弟一定要收下！何老大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裹，里面足有十两银。 亓世文急忙把包裹送回去，道：何大哥，不要这样，你要给银子俺就不帮你了！ 何老大一听再不敢把包裹递过来，就道：那好，大兄弟，你要能帮俺何家打赢这场官司，你的大恩大德俺何家人几辈子不忘！ 亓世文在屋地上走了两圈，他知道这官司很难打。他在《律条》上看到过，凡是坟地勿践踏，勿烧荒，勿犁翻，违者重刑之。而且在这里还有一句土话——冲事对人，千万别动人家祖坟！他又走了一圈也没想出打官司的好法子，就道：何大哥，你先回去，明早再来也许俺就想出法子来了。 真的！那俺这就回去，万一俺被府衙的人抓去了，俺二弟明早也来，大兄弟费心了！何老大说完忧心忡忡地走出屋去。 吃完晚饭，亓世文又看了《律条》也没想出好办法，忽然他想起那识字族老的话——水清则无鱼，有时正理歪说或许还能打赢官司。在那边律师是钻法律的空子，在这时空写呈文当讼师要能歪理邪说，混淆黑白，惟妙惟肖，假的说成真的，关键是说得好，打动官府！有了，俺可在牛奔青草上做文章…… 第二天一早何老二就跑来，哭诉道：俺……俺大哥昨天晚上被府衙的人抓走了。世文兄弟，俺大哥让俺来求你，帮帮俺何家吧！他说完就要跪下。 亓世文急忙扶住，道：快不要这样，俺已经想好了打这场官司的法子，不过你们何家人要按俺说的去做去说，也许能打赢这场官司。 真的？何老二一下子哭变成了笑，世文兄弟，你让俺咋说就咋说，你让俺咋做就咋做，只要打赢这场官司你就是俺何家的大恩人！ 亓世文道：俺听你大哥说你家种麦当日你点种老三赶牛，到了大堂上你们何家人一定要咬住没有赶牛人，只是你点种你大哥一人扶犁就是了。 好，好，俺何家人一口咬定，都这样说！ 还有，这事不光你何家人说还要让全庄上人都知道。亓世文又道，另外还要大讲他周家的坟地上青草多多，明白了吗？ 何老二虽然不明白做这些有啥用，但他还是急忙点头道：明白，明白了。世文兄弟，俺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院外有人喊：里胥大人来下通告了，找何家老二，明日辰时在府衙大堂会审犁坟地大案！——哎，看到何老二没有？ 何老二听到慌忙要走，亓世文拿出写好的呈文叠好交到何老二手里道：这是呈文，一定拿好，开堂前任何人不准看。把它交到你大哥手里，让他呈给知府大人即可。 何老二见呈文已经写好更是高兴，千恩万谢后离去。 里正周仲伲听说祖坟被犁肺都要气炸了，他急忙去坟地去看，大骂何家人。回到家他就打发周文周虎去府城大堂告状，他想这官司准赢，就没给二弟隶州太守周仲昆去信儿。会审头天晚上他就带领周文周虎赶到府城，住在三弟周仲丘客栈。周仲丘对祖坟被犁也是气愤不已，发誓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何家人即使不坐牢也要赔上几百两银子。 会审之日何家人来的也很早，不到辰时就到了。辰时刚过，一个衙役打开黑漆大铁门高喧：周家庄犁坟地案开堂，涉案人上堂！陪案只限一人，其他认证等另喧！ 何老二还是第一次上堂打官司，越往里走看到大堂的威武越是胆战心惊，可他没忘亓世文的话，他要把这些话转告大哥，口径一致。他又摸摸衣兜呈文在，更放心了。他来到大堂看到大哥双手戴手铐跪在大堂上，他慌忙走上去…… 周家周仲伲和周仲丘已经在大堂上了。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大堂内倏然静了下来。知府大人端坐在官椅上威严地道：周家庄刁民何老大擅自犁耕周家祖坟一案现在开堂！又一声惊堂木响，大堂上更加肃穆。 知府大人喝道：大胆刁民何老大，擅自犁耕周家祖坟，你可知罪过之大？从实招来！ 何老大跪在堂上，刚才听了二弟的转告，他慌忙跪爬半步道：知府大人明察，俺……俺不是有意的，俺有呈文！ 知府大人一听有呈文就道：呈上来！一个官差走上来接过何老大手中的呈文递上去。知府大人打开呈文，只见上面写道：知府大人明鉴—— 二牛耕地， 一人扶犁。 牛奔青草， 错蹚一犁。 知府大人连看了几遍，这呈文写得真是简练，但却有情有理，让人不容反驳。于是他就喝问道：大胆刁民何老大，你一人扶犁是如何种麦的，从实招来，莫要欺蒙本官！ 何老大慌忙回道：知府大人，俺那日种冬麦人手不够，俺二弟点种，俺只好一人扶犁连吆喝牛，可没想到周家坟地青草多多，又紧挨着俺家地边，牛奔青草就错蹚一犁。俺知罪，望知府大人明断！ 知府大人听何老大的供述合情合理，牛奔青草是牛的本性，后边扶犁的人无法驾驭。但真是这样吗？周家已经输了一场官司，他知道隶州太守周仲昆已经对他不满，如果这场官司再输周仲昆就会记恨他！可他祖光明办案历来都是依凭依据，合情合理的事他无法断其有罪，于是他又喝问道：刁民何老大，你这是欺蒙本官！你说一人扶犁种麦有何为证？ 何老二闻听急忙跪下道：知府大人，俺是何老二，不敢欺蒙大人，那日种麦只有俺和大哥两人，俺点种大哥一人扶犁连吆喝牛，这牛是牲畜见青草就不顾命，所以就犁了周家坟地，这俺庄上人都知道，俺何家人知罪，还望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听了何老二的供述更是于理，与呈文上写的一致。于是他想听听周家人的说法，就道：周家人可在？他何家人所述你们也听到，是这样吗？ 周仲伲上前一步，他对知府祖光明很是怨恨，这不单单是上次对他的杖刑，而是他都没把大他一品的隶州太守放在眼里。他想这次无论他何家人如何狡辩，犁他周家祖坟的罪行不能改变。 于是他很傲慢地回道：知府大人，何家种麦是否一人扶犁等俺不知，也不管，可何家犁俺周家祖坟是事实，他何家人还想逃避罪责吗？ 知府大人一听，这周仲伲是在用东君国律压他，就道：周老先生，东君《律条》上是有保护坟地的条规，但总叙上有“罪者，有意罪加之，无意可赦之。”周老先生可看过？ 周仲伲听知府大人称他先生很是自喜，当听到《律条》上还有这一说就是一一愣，道：知府大人，这有意无意谁能知道？俺周家人这回说啥也不能放过犁俺祖坟的人！ 知府大人听了突然问道：周老先生，你家坟地之上可长有青草？ 周仲伲一听知府大人这不是问的废话吗？谁家多年的坟地不长青草？于是他道：回知府大人话，祖坟多年，青草遍生。 好，青草遍生！周老先生，牛奔青草人所周知，你想，一人在后扶犁能左右得了吗？所以说何家犁你家坟地不是人为之，是牛奔青草错蹚一犁！周老先生，你看本官断案如何？ 周仲伲一听傻了，绕来绕去他又让知府大人给绕进去了。他急忙道：知府大人，那，那你是说何家人就没有罪过了？ 当然没有。本官刚说过是牛的过错而不是人，何老大当堂释放！不过，本官处罚何家一牛车黄土运到周家坟地，补缮犁沟，祭奠地下亡灵。双方当事人画押！——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