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日子
顾家与京西灵山脚下有一片田庄,原是上代定国公置下的,说以后顾家子孙皆以此为祖陵,老国公爷自己也埋骨于此。因与京城也就一日的距离,顾府之人便不需借寺停灵,直运了灵柩过来,阖府之人在庄子上住下,事毕回京便是。 虽说不远,到底也不算近,兼之京里路祭耗时,顾府人到了庄子时也是晚间了。好在是自己家田庄,一应都是全的,五进的屋子也还够住,因此女眷们便住了内宅,男人们住在了外跨院。 晚饭后,顾雨萼因不想看同屋而住的顾雨萝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便去了母亲连氏屋里说话。顾雨萝见顾雨萼没回房,忙端了备好的食盒,起身出门去了。 诚王刘昇刚脱了孝服,换了家常衣服坐于桌前看书,就听外面有一女声道:“这屋里住的可是三老爷?”门外小厮忙道:“这是诚王爷的屋子,姑娘怕是找错了。”那姑娘却道:“管事的明明告诉我这是我父亲住的,怎会找错?” 诚王走到窗前,就见门外和小厮说话的正是那天在顾府院里见到的姑娘,听说话,原来却是顾府三房那位庶出的六小姐。见这位姑娘晚间仍一副精心雕琢的打扮,诚王心下一笑,推门走了出来。 顾雨萝一见他出来,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羞得低下头去,呐声道:“雨萝找错了地方,打扰王爷休息了。” 诚王微微一笑,柔声道:“既如此,这天寒地冻的,六meimei却不宜在外久留。三叔父想来住在东院,我因图清净,才选了这西厢房。” 顾雨萝听他说话温柔,定了定心,抬头笑道:“雨萝今日特意让厨下备了暖胃安神的五谷汤,本要给父亲送去,既扰了王爷清净,这汤便当是赔礼吧。”说着,拿着食盒便要进屋。 诚王心中冷笑,面上仍温柔地笑着,道:“这汤本是给三叔做的,小王哪敢偏了。都是自家人,六meimei不必客气。” 顾雨萝见他挡在门口,心中委屈,且把心一横,落泪道:“便是送与父亲,他也未必顾念我一二。我在这府里的日子,便是连体面的丫头都不如,平日里受了惊吓委屈,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您可知道,我祖父他,不是病故的,我全看见了。” 诚王吃了一惊,给那小厮使了个颜色,那小厮会意,忙四处去查探可有人在旁。这边诚王低声道:“六meimei这是什么话,谁敢给六meimei气受,你可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小姐。这外面天冷,meimei先进来说话。” 那诚王是常久取缔花丛之人,进了屋,三言两语便哄得顾雨萝将话全盘托出,并承诺此事绝不再对任何人提起,且高高兴兴地回了内院。这边诚王送走了顾雨萝,面沉如水地坐在桌边,提笔写了张字条,用蜡丸封好,交给自己贴身小厮,又悄声跟他嘱咐了一遍,那小厮领命去了。 因陵墓陪葬之物一应具备,定国公的入葬礼一天内便就完成。顾家大老爷顾征却跪在父亲坟前迟迟不起,只说要结庐守孝,三年内再不回京的,国公府也交给顾宇璋就是。 众人皆上前规劝,顾征却似打定了主意。最后还是作为长女婿的诚王上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道如此守孝虽是古礼,可耽误了国事是为不忠,弃家中老母于不顾是为不孝,顾征这才改了主意,到底哭了个声嘶力竭,前额叩出血筋才肯起身。 定国公入了葬,顾府的丧事告一段落。皇上翌日下了圣旨,着定国公长子顾征袭爵,为一等公。石老太君病好了一些,便要给三个儿子分家。顾征跪地苦求,请母亲收回成命,否则无颜苟活于世,石老太君无法,只得暂时按下此事。 这日顾雨萼正闷于房中做针线,就见连氏屋里的丫头来寻她,让她换了衣服去福熙院,沈家大太太郑氏来看望石老太君了。顾雨萼忙起身收拾,这次来客非比寻常,那是自己的准婆婆,将来大部分时间是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 这边郑氏正和石老太君并连氏说着话。石老太君笑道:“你来看我就罢了,何苦这么大包小包的,看这屋子都被你填满了。” 郑氏看上去四十左右年纪,生的虽没连氏那般出挑,胜在气质从容,举止透着股娟秀,听石老太君如此说,忙笑道:“老太太这是俊着我说。我这包袱虽大,里面东西却不值什么,不过是从西北带来的些rou枣rou苁蓉之类。那里风大雨少,别的特产没有,倒有些药事补物。听说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大爽利,能用得上最好,用不上就留着赏人罢。” 石老太君叹道:“我这身子骨我心里清楚,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今日你既来了,都不是外人,早年间你就与老三媳妇好,咱们也是常来常往的,我就不说那拐着弯的话。咱们家这俩孩子的事,皇上已是定了下来,先夫在时与你们家老爷子也说妥了。如今我家虽还在孝中,可她祖父临终却放心不下孙女,恐耽误了俩孩子年纪,特意不让她守孝。” 郑氏忙道:“可说是呢,我回来听我家老太太一说,感念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老国公爷体恤。萼姐儿今年不过十四,年纪倒是不大,我那犬子已是十七了,这再耽误下去,我也该愁白了头。如此一来甚好,改日我与连meimei一块去求个签看个日子,两家就把定礼下了吧。” 石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外面便禀报说顾雨萼来了。石老太君忙叫她进来,先上前拜过了郑氏,只称姨母。 郑氏也忙一把扶起,不动声色地上下端详了几眼,心中满意之极,这姑娘颜色生的极好,偏又不是那副狐媚子相,看上去端庄大方里带着些灵秀,娶回家做儿妇,那是再好不过的。 顾雨萼虽是第一次被准婆婆相看,到底得宫里来的嬷嬷传过礼仪,不慌不忙地行了礼答了话,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郑氏拉着她的手笑道:“上次见萼姐儿,还是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竟这般,把你母亲当年都比下去了。我虽是喜欢,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就这块玉佩,乃是当年我家祖父在时给了我的,今日就给了你吧。” 顾雨萼忙推辞,连氏笑道:“既是给你,便收下吧。她家祖父手里传下来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当日下棋从你外祖父手里赢走的,许是物归原主也说不定。”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想起当日郑太傅在时确实与襄阳王交好,俩人常一处下棋赌酒,这玉佩真是出自襄阳王府也不是没有可能,如今顾雨萼又要嫁入沈府,倒真是世交了。 这边郑氏也不多待,只说刚刚归家,各处都得规整,起身告辞了。连氏带着顾雨萼送了出去,俩人且约好出了二月初二去看日子。 郑氏回了沈府,便到了上房去见婆母廖老夫人回话,进门便见老夫人娘家侄孙女廖思思正坐于榻前凳上给老夫人捶腿。见她进来,廖思思忙站起身来见了礼,恭恭敬敬地站于一旁。 郑氏也不去理她,只把今日在顾府的事说与廖老夫人听。那边廖思思听说郑氏颇喜欢未来儿媳,且已约好初二日去求签看日子,暗暗气苦,好好的一门亲事,偏被赐婚的旨意搅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