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省亲
祖孙俩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两人手边各一杯清茶。定国公顾云直似是对棋局相当满意,拈须但笑不语,顾宇璋却神情专注,似是在死局中寻找出路,半晌,轻轻落了一子。顾云直抚掌大笑,道:“果然好棋。只是未免好胜了些。”说着,又下了一子。顾宇璋思虑一会,笑道:“孙儿输了。” 顾云直点头道:“虽是年轻气盛,到底比一般人强了许多。我知你今日来意,却只拉你下棋,是见你来时未免火气太盛,挫挫你的煞气。果然几盘棋下来,你非但没被激怒,反而静了心,这很好。要知道,你的怒气被人看了出来,那就落了下乘,最易为人所制。”说着,起身进了里间,顾宇璋也忙跟上。 定国公让他坐下,道:“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已使人去查了,那小厮与丫头,说的怕是实情,他们父母,想来也不必寻了,怕是早遭不测。这人心思倒重,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若说有,也都指向了那秦氏与六丫头。我让人拿了那小厮交上来的纸条去核对,虽笔迹潦草不清,最合接近的,也就是六丫头了。真是好巧心思,这似是而非的,可不更让人相信。” 顾宇璋点点头,他对秦姨娘母女自然一点好感都无,只是要说那对母女有如此心计,怕是也难。至于幕后究竟是谁,他倒是有些猜测,只是究竟是哪个,也拿不太准,只低头思虑。顾云直见他如此,叹口气道:“依着你的心思,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所以我说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也无益处。这事就随了他们心意,让那秦氏背了黑锅吧,自己蠢笨,也怪不得别人。”须臾又道:“那丫头小厮暂且赶出府去。只是那小子倒是颇有些骨气才干,若被灭了口,倒是可惜,我已让人安置好了,以后就留给你用吧。”顾宇璋只点头不语。 至此顾府投毒一案,就这样揭过,好在知道的人本也不多。投毒的小厮与丫头,各自打了板子,撵了出去。秦姨娘诬陷主母,目无纲常,被关到了后院静心斋礼佛,顾微因此病了,在书房养病,顾雨萝也大病一场,不再出门。 最近京里有几件热闹事。先是三王爷长子生了儿子,再是次子刘旻,由皇上指婚,娶了川陕将军之女为妻,而后九王爷年满十五,被封亲王,赐了府邸。一时权贵之家纷纷备礼祝贺。顾府因秉承着不近皇子的规矩,只按例送了礼去,不分薄厚。 这一日,顾雨萼正在房中看书,就听绿如进来道:“小姐快收拾收拾,去老太太院里,说是大小姐回来了。”顾雨萼一听,忙起身换衣。 这位大姐,当年美名远播,由皇上指婚,嫁了皇上的侄孙诚王。这诚王之祖,乃是皇上胞弟,当年也是兄友弟恭,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一子。皇上待这个侄子胜似亲生,早早封了亲王,可惜也是个命不长的,好在也有一子,皇上便养在了自己身边,到得十七岁,才赐了婚,出宫去住。前一段时间,因吴州学政贪腐,学子闹事,皇上撤了那学政的职,竟是委了自己这侄孙诚王为学政,带了家眷往吴州去了。 要说皇上此举虽不合常理,却有深意。当今皇族刘家,乃是趁前朝大乱的时候起身草莽的,因此虽坐了天下,到底多少有些被世家大族瞧不起,尤其是吴州这种文风蔚盛之地。而这诚王,虽是刘氏直系嫡孙,却生得风度翩翩,颇有名士之风,更兼文采斐然,七岁时便以诗才名动天下,因此若以他为学政,倒是能镇服那些学子,也让当地世族看看,刘家也不只出武夫。 却说顾雨萼来了福熙院,还未进正堂,就听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祖母不知,那吴州真正是绝了人间美景,山清水秀,更兼五里一亭,十里一阁,我倒是住的不想回来了。”正是顾家大小姐,人称京城明珠的顾雨若。顾雨萼掀帘进屋,就见祖母身边坐着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妇,上身穿绣着大朵牡丹的墨青色宫绸小袄,下穿同花的碧烟罗裙子,外面罩着银丝透明蝉翼纱的罩子,头戴金刚钻步摇,手上一副祖母绿镯子,看上去既是华丽,又不落了俗套。顾雨萼暗暗赞赏,果然是当朝响当当的美人。 那少妇见了顾雨萼进来,不等她行礼,忙一把拉到跟前,捏捏顾雨萼脸,道:“小丫头都出落的小美人了,就是不见胖。我走了这几年,你可还学作诗了?”顾雨萼一脸尴尬,心想这位大姐想是说的前面那位五小姐,自己哪会学什么作诗,忙道:“现在才明白自己无甚诗才,还是算了。”石老太君笑道:“她哪学什么作诗,做菜还差不多,竟琢磨着吃了。就是不见胖,可见没良心的,只吃不长rou。” 顾雨若有些纳闷,这丫头在自己出阁前,三天两头的拿诗词歌赋来请教,写的端是不错,自己都自叹弗如,怎么改了性子不成?不过到底是小孩子,想来那时还没定性而已。她素来倒是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堂妹的,久别重逢,忙让身边伺候的人拿了备好的礼物上来,道:“那我这礼送的怕是不合你心意了。原想着你爱诗,特意带了你姐夫着人印的江南集子给你。”说着,褪了手上一副镯子,戴到顾雨萼腕上,道:“这个先给你玩吧,回头让人把我抄的吴州食谱给你送来。”顾雨萼推辞不过,只好收了。 一时顾雨芳等都来了,娘儿几个说笑一回,一处吃了饭,石老太君想顾雨若几年未回京,怕是与杨氏母女有些体己话要说,只推说累了,让杨氏带顾雨若去歇息会儿。杨氏忙领着顾雨若回枫林园,大家也就散了。 进了杨氏屋里,顾雨若就红了眼圈,拉着杨氏的手呜咽不止,杨氏也落下泪来。半晌,顾雨若擦擦眼泪,笑道:“我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好不容易见了娘,怎么倒哭了。娘这些年过得可还顺心?信上什么也说不清。”杨氏也止了泪,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也不过就这样了。你祖父母都是好的,便是同你三婶子一同管着家,那也是个聪明人,凡事有商有量的,没什么合不来。” 顾雨若端着茶盏,半晌道:“那木姨娘被送去了庄子?恪哥儿可怎样?”杨氏冷笑道:“能怎么样,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就是亲娘也一样。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顾雨若吩咐丫头颖心去外头守着,问杨氏道:“这袭爵一事,娘究竟是个什么主意?”杨氏叹了口气,道:“你祖父说是上了年纪,可若顺顺遂遂的,这爵位没个十年上下,怕也袭不下来。到时候你父亲也老了,究竟是长子袭爵,还是怎的,端看你祖父怎么想。我的意思,不管你父亲袭不袭爵,这爵位,都不能落在了那贱人生的白眼狼手里。你三婶家的璋哥儿,我看了这么多年,人品才情都靠得住。他袭了爵,这国公府能兴旺不说,就是你们姐妹二人,他也必定会看顾一二。我将来也就放了心。” 顾雨若明白母亲的心思,这嫡庶之间,隔着那道坎,怕真是不如从弟来的亲近。更别说那顾宇恪,人品靠不住不说,更是个没主张的,这爵位交到他手里,保不保得住都难说。只是父亲那里,怕是不这样想。想及此,因问道:“这事,娘可问过父亲的想法?”杨氏冷笑:“这还用问,你父亲利欲蒙着心,一心惦记着儿子,这个不行,便要再生一个,哪会管你们姐妹。好在那木姨娘蠢笨,替我除了那祸害。”沉吟一会儿,又道:“还得想法子绝了他这想头才好。” 顾雨若也叹气,暗想父亲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想自己子嗣袭爵,倒愿意交给侄子去,只是母亲也没错,各人立场不同,母亲究竟还是心疼自己姐妹俩罢了,只是苦了母亲,想着,便又有些心酸,问杨氏道:“璋哥儿固然是个好的,可终究有三婶在,对母亲怕是亲近不来,就是尽孝,怕也是面子情罢了。”杨氏道:“能有那面子情,也就足够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真的要儿孙床前伺候,我手里有钱有人使唤,哪用得着谁。到老了,也不过就是图个儿孙热闹,可就是亲生的,怕也就那样。我也想了,想把你舅母家的絮姐儿说给璋哥儿,到时候亲上加亲,想来也不至于太冷落。”顾雨若心想这倒是个两全的主意,忙道:“母亲可说了?三婶怎样说?” 杨氏叹道:“我只探了口风,你三婶没吐话。我知道她那人,最是稳妥不过,怕是忌讳着你父亲呢。再说她也看不上这爵位,我选中璋哥儿,也是看她这性子好。这事还得再看,且不说这些。你这两年在南边过得还好?诚王对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