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节 别墅(三)
那是——?!! 来不及思考,只有呼呼的风声自耳旁飞速闪过,那道寒光转着圈儿从苏凛的头皮边擦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歪头,只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钝响,还有耳廓上沿传来的细微痛感……苏凛回过头去。 一把斧头,正斜着插在身后白色的墙壁上,半个斧刃都嵌了进去!现在它卡在那里,似乎还犹自不安分地嗡嗡作响,苏凛的身体僵住了,一口冷气从肺里经过了漫长的历程才被提取出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侧,嘴里咬牙发出蛇般“咝”的一声。 手上沾了血迹……耳朵上似乎出现了一道伤口。苏凛看着手指上的那一滴血珠,出血量并不大,他也并不晕血,按理说应该不会感到害怕的,但是—— 苏凛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打起颤来。 就在不到半分钟之前,他只看到眼角的某处寒光一闪,紧接着那把斧头就旋转着飞了过来,如果不是他躲得及时,现在就不是耳朵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而是整个脑壳都被从中间劈开了!刚才那把斧头是真的想要他的命,这一次难道也是—— “苏凛?”Evalia从外面探进头来,“那个,燕楠她——诶,怎么了?我好像听到……” 苏凛回过身,他靠近了那把镶在墙壁上的斧头,斧头最下的刃角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在苏凛的眼前鲜明地显示着它的存在感。他本以为那是他自己的血迹,但伸手触摸上去,那却是早已干涸了许久的,像是涂抹的红漆一般。苏凛转头看向Evalia。 “艾娃。”苏凛轻声叫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你帮我看看……我的耳朵上是不是有道伤口……” “啊?”Evalia一愣,直到苏凛转过身来,她才看到他耳侧那道淋漓流血的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用一只纤白的手捂住了嘴巴,颤着声音问道,“苏、苏凛?你这是怎么弄的呀……” “回答我,我真的受伤了吗?” 苏凛紧盯着她。他的问题听起来真奇怪,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Evalia咽下了心中的疑惑,赶紧点了点头。 “是,真的,耳朵上有伤……这、我也没带创可贴什么的,要不你等等,我问问田澪维她们——” “不用。” 苏凛冷冷地回答道。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又看向那把锋锐的斧头。 不是幻觉,这一次的伤口,Evalia也看到了。不同于之前在19号别墅里从楼上摔下来的那次,这把斧头确实是带着杀意而来,如果刚才自己没有躲开的话,恐怕就真的要殒命了!思考的同时,耳朵上的裂口,后脑和脖子的伤处一并发作起来,又痛又痒,干扰着他无法认真去想。之前他的担心果然应验了,到底哪里才是幻觉,哪里才是真实呢?如果走廊的两边,一方出现的是幻觉的杀戮,另一边却是真实的鬼魂,他又该怎么去分辨?! 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苏凛。想了一会儿,他伸手把那把斧头拔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斧刃上的血迹。这里找不到刚刚割开的他的耳侧那新鲜的血液,大概是出血量太小,斧头飞过的速度也太快,故而没有沾上吧。但斧刃的前端却分明显着不规则形状的一片红色,是已经干了许久的痕迹,时间过得太久,嗅上去也没有什么味道了,说不清到底是血还是别的什么颜料。但既然出现在恐怖故事之中,也难以让人想象到另外的可能。 就在这时,两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先后从走廊上的某处传来!苏凛和Evalia对视一眼,这叫声正是燕楠和田澪维的!他们没敢耽搁,当下就快步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朝着她们发出叫声的地方奔了过去! 走廊的转角处,燕楠正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恐的表情。站在一旁的田澪维也好不到哪里去,正在紧张地推着眼镜。看到苏凛和Evalia跑过来,不等他们发问,燕楠就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 “苏凛,艾娃,我……我看到鬼了!” “鬼?!” 苏凛皱起眉头。就在刚刚他也经过了惊魂一刻,可那把斧头比起说是灵异,倒更不如说是现实中的威胁。当然,他还没来得及找出斧头弹射过来的地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说鬼魂的话,之前那幅油画中的小丑确实让他有些怀疑,但燕楠她们看到的又是什么? “什么鬼?”苏凛偏头问道,他不太想让这两个女生看到他耳朵上的伤口,尽管很小,也难以保证她们会不会惊慌失措。不过其实是他多虑了,这里光线很暗,除非他把脸直接贴在她们面前,否则基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等会儿,你们刚才不是站在那间书房外面等我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我想上个厕所。”燕楠弱弱地说道,“本来是想到一楼去的,但是又不敢离你们太远。然后我就顺着走廊找了一下,这里恰好有个卫生间,田澪维在门口帮我看着,我……我觉得也就五分钟,出不了什么事儿。” 苏凛撇了撇嘴,这种解释情有可原,女生要上厕所确实不需要再和他这个副会长报告一声。说到底他这个官儿当得也名不副实,恐怕除了方伊安之外,也没有谁会真正觉得他高人一等,就连他自己也是。 “所以呢,你看到什么了?”苏凛继续问道。 …… 燕楠回想起刚才自己的遭遇。苏凛进了那间书房去搜索,这一次Evalia只在门口看着,并没有跟进去。她突然感到有些内急,可一个人又不敢单独去厕所,只好和田澪维说了一声,两人一同走到走廊折角这里。Evalia探头进去找苏凛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只是被那柄斧头和苏凛伤口的事情干扰到,一时间忘记告诉他了。 同样作为别墅,这里和第三个故事中何总的房子一样,厕所和浴室是同一间屋子,马桶那一边拉上了浴帘,后面的浴缸也有许久不曾使用过了。到处都积着一层灰尘,燕楠虽然已经很急了,到底还是女孩子爱干净的天性占了上风,先用纸巾把马桶座圈细细擦了一遍,这才关上门坐了上去。田澪维就在门口照着,离苏凛所在的房间不过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就算有事儿应该也可以立即照应到。 这扇门也和别墅里其它所有的地方一样,边缘的木框涂抹着白漆,只有中间是一层毛玻璃。能够隐约看到外面朦胧的人影。燕楠用手机照着,田澪维的黑色身影便显在门玻璃上,这能够让她安心一些。 燕楠以前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子,至少绝对不会比怯怯缩缩的索妮更胆小了。她向来很活泼很欢脱,大大咧咧的,跟女生“温良淑雅”四个字连一丁点儿边都沾不到,但她也从没有在乎过。谁规定女生就一定要老老实实的才叫可爱?开朗的少女自然也有其独特的魅力。加入锦衣学园的那一天,她穿上了自己新买的紧绷绷的蓝色牛仔裤,天蓝色的外套拉链敞开,里面是红白条纹的漂亮衬衫,白色宽大的头花将脑后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比余敏儿那小巧的马尾辫稍长一些,却比苏凛要短,末端有点显棕色,是在美容院特地染过的,额前的斜刘海用黄色小猫的发卡固定住,两段长长的发梢从耳根后面绕过肩头垂下,刚好搭在鼓实的胸前,少女魅力尽显无遗。 可谁能想到,一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入会申请表,一笔签字落下,完成的居然就是一张生死契? 她是一个女孩子,打扮得最漂亮的那一天,却也是被告知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与鬼魂诅咒为伍,拼命活下去这种可怖事实的一天。 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残酷的事情吗? 那天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她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夕阳,看它逐渐变成海平面上的一段赤色的云彩,看那火烧云消失,晚星浮现。泪痕垂在脸上,水珠滴落在她紧抱着的双膝,从衣料的纤维缝隙中渗了进去,湿透了她的皮肤,也湿透了她的心里。 她把头花摘掉,扑进柔软的床铺里,搂着被子和枕头痛哭失声。 那一天起,她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不现实”,并且注定要在生与死的缝隙之中挣扎许久,迈着并不坚实的步伐,在生命的另一侧走下去。 平心而论,整个学生会室之中,如果舒然学姐、Evalia和洛羽晨学姐的美貌能占据前三的话,那么燕楠的第四也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即便是苏凛也无法昧着良心把余敏儿排在燕楠之前。只是她不太喜欢打扮,耳环项链之类的东西总觉得太过束缚,在她身上从来是看不到的,只有简易的头花和发卡用来稍稍梳理一下罢了。 第一个故事之中,她在第五教学楼中度过了惊魂的一夜,藏在三楼的一个大柜子里,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她都连一丁点声音也没敢发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躲过了一劫。事后想想,似乎灵异故事也并没有多么恐怖,但很快,在第二个故事之中,“现实”与“非现实”联起手来,给予了她重重的一击。 在那片朦胧彷如梦境一般的迷雾墓群之中,她被曾知好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向外迈着。但当她发现鬼魂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整个心脏几乎都在刹那间炸裂开了!那份记忆被过度的恐惧所遮盖掩埋起来,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尖叫,有没有挣扎过。唯一具有深刻印象的,是脸上的鼻骨传来了一股火辣辣的痛楚,还有在迷茫的视线之中,大步跑开远行而去的那个背影…… 曾知好把她抛弃了,任她落入鬼魂之手,整个被撕扯吞噬在那墓地之中。 那时的情景燕楠真的不愿意再去回忆,尽管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但每每在梦境之中,那一幕总还能在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开来,有时是看电影一般出现在某个充满了不实感的屏幕之中,有时却是让自己再次躺在那肮脏的墓地里,感受着近在耳旁的枯干手掌用猥*亵般的动作抓紧撕裂着她的身体,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真实都在她的身上重演一遍!醒来的时候,连同棉被都被汗水浸透。 后来这事情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对谁说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曾知好已经死了,他没有救自己,用自己的命换下了他的生存,可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他的死亡甚至都无人知晓,在学生会的档案记录中,苏凛的描述模糊其词,他也说不清楚曾知好究竟是在哪里掉队,又是在哪里被杀。他只是坐上了苏凛招来的那一叶冥河之舟,然后又死在了后来的某处,仅此而已。 真是简单的经历。 她的牺牲毫无价值。 但那又怎样呢?如果死得有价值一点,她就会高兴吗?燕楠只是个小女人,她从来都没有“为XXX而捐躯”的崇高思想,只要自己能活着,让她怎样都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曾知好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现在再翻出来,对着一个死人指天骂地又有什么意义呢?徒然招惹是非而已。燕楠抿住嘴唇,让所有那些都随风散去。 只是近在耳旁的地方,偶尔,还会传来平静如镜般的忘川河边,被她空想而来的哗啦啦流水之声,哗啦啦,哗啦啦…… “哗啦啦——” 燕楠看着浴帘的一角被风吹动,撩起一边,在帷幔上泛起一排波纹。想了一会儿事情,生理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片刻后提上裤子按下了冲水键,马桶并没有任何反应。燕楠愣了两秒,苦笑一声,这房子的主人早已失踪,电费没续,水费自然也是一样。 但没法冲水……他们可要在这里住四天呢,这岂不是尴尬了? 燕楠用手机照着,四下转头看看,洗手台虽有,可水龙头里面必定也是不出水的。另一边的浴帘后边呢?浴缸里也不会蓄水的吧? 燕楠郁闷地叹了口气,打算另寻它法。但脚下刚刚一顿,玲珑的身体却是立刻僵在了原地! 不对,不对啊……如果浴缸里面没有水的话,那么刚才“哗啦啦”的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 “哗啦啦……” 就在她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的同时,又是一声水波的响动,在她的耳旁轻柔地拂过。与此同时,一股骇人的味道涌了过来,堵塞了她的鼻腔。燕楠皱皱鼻子,隐藏在厚实外套下的肌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味道她曾经闻到过。 是的,据此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某个时间点上,一连串的血脚印,还有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燕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她心里明白,或许现在立刻跑出门去把苏凛叫过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至少也应该马上逃走。可是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了,居然直直地朝着那浴帘后方走了过去。就连燕楠自己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就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在召唤着,有什么迷惑了她的心神一般……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下拉开了浴帘。 血腥刺鼻。 也许是一下子被太多的血气侵入,燕楠的头脑猛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晕眩感。浴缸之中的红色平静地流动着,又像是在翻滚着,边角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是下水道张开了吞噬的巨口,要将所有的血流都吸入进去。但那红色的液体,却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 燕楠踉跄着向后退去,差点跌倒在卫生间的地面上。她退到了浴帘外侧,血腥的气息仿佛一下子被隔开了一般。燕楠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浴帘由于自己刚才后退的撞击而波动起来,那波动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渐渐地将她的视线吸引过去。 燕楠的脑中敲起了一阵警钟。 刚才……在自己一开始听到那一声水声之后,这浴帘是不是也波动过一下? 但是,那个时候自己坐在马桶上并没有动弹,这卫生间的房门紧闭,又没有一扇窗户,哪来的风吹动浴帘?还是说—— 燕楠跌跌撞撞地回到门前,她心里清楚这房间不能再待了,她要赶紧离开这里!她用手机照着门外田澪维的黑色身影,刚要伸手去拽门把手,却突然又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田澪维是和自己般高的,但是为什么,此刻她映在门上的朦胧影子,却只到自己腰腹部,只有自己一半的身高?! “田……澪维……?” 燕楠喃喃地念叨着。她那只握在门把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如果说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刚才从那充满了红色液体的浴缸之中出水离开,拉起了浴帘走出来,就从她身前经过,然后穿门而出,站到了门外的话……那么之前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解释了? 在来不及逃走的燕楠身前,那个身影渐渐地靠近过来。然后,在她低头俯视的目光之中,一张干枯且腐烂的面孔,骤然清晰地印在了毛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