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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节 夜祭(四)

    白乐优裹着浴袍从洗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夏薇薇的身影。

    这妮子去哪儿了?

    白乐优一边从包里翻找出白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夏薇薇的床铺上瞥了一眼。那个女人并没有先她一步早睡,阳台上也没有她的影子。或许是出门去了?白乐优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待在浴室里的时候,好像还听到有人在“咚咚”敲门来着,是谁把夏薇薇给叫出去了吗?她一瞬间想到了吉友那家伙,不过以那个闷葫芦的个性,也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出来约女孩,那么……

    算了。白乐优甩了甩脑袋,长发像出水的长毛犬一样洒出了一圈水花,停止了无端的想象。今晚她已经很累了,也没有再多思考其他事情的空闲。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夏薇薇那一边床头柜上放着的金属小卦盘,陀螺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旋转,从它尖端下方,卦盘的表面有一道长长的凹痕,就像是被某个“人”的尖利指甲划过似的……

    还有十分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

    白乐优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还有几个未接电话,邓远的、龚本辉的、夏薇薇的……应该是自己那时陷入“鬼打墙”的恐怖事件中时,几个同伴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慌张试图联系的吧?她一屁股坐在床边,面对着房间里的大落地镜,镜子里面也显出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女人,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外面的白乐优相互对视着——

    “呃?!”

    白乐优突然从嗓子眼儿里咳出这么一声,身体惊慌后仰。她恐惧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那镜子里的女人也轻轻眨了眨眼睛;白乐优往左偏头,她也往左偏头;白乐优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那女人也对着镜子外面的她吐了一下舌头。

    “呼……”

    白乐优松了一口气。一只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心口,刚才她被吓了一跳,因为她这副倒影和吉友手机中拍摄到的那个背对着镜头梳头的女人实在太相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镜子里出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人……另一个,本该在对面那座单元楼的阳台上梳头,或是拥有一具蜡像的女人……

    白乐优不由得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她感觉四周一下子又变得静寂下来,除了呼呼的冬夜阴风,没有什么能够阻断或者仅仅是影响到她的思考。她的心绪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无底洞一般的黑暗之中,在那里她仓皇地扶着墙壁倾听着周围一粒灰尘落地的微小声音,在那里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什么找上了自己,在那里她被两只手搭上肩膀,回头却只看到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白乐优刚才从洗浴室带出来的一身热气已经窜了个干净,现在她的身上又变得一片冰冷,好像有冷汗顺着后背一点点流淌下来,得……这下刚才那个澡又白洗了。白乐优不禁抱紧了双腿,整个人在床铺上坐着蜷成一团。她有些恼恨地想着——不是决定好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吗?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再也不会有什么纠葛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但是,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什么在嘶喊着鸣叫着,恳求她再多想一想,就好像如果不想清楚想明白找到一个答案的话,她就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夜晚似的。

    于是白乐优眯起眼睛。齿轮缓缓地转动起来。

    她当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摸上她肩膀的明明是两只手,但是等她尖叫着转过身去之后,却只看到那个名叫康宇的男人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两只手,一只手,这似乎并不能算作是什么疑点,或许那个男人只是把一只手放下去了而已,有什么奇怪的呢?

    但是不对劲。白乐优分明感觉到,这中间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掉了……那片让她无限跌落的黑暗,几乎要将她的身心都完全冻结住,让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之中潜藏着,要出来将她完全撕裂……她不相信那制造恐惧的“某个东西”会如此虎头蛇尾,一定有什么已经在她的身边出现,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这可以算作是第一个疑点。

    然后呢?然后那个男人把她领回家里去,304室,这个暂时保护着她却似乎隐藏着更多谜团的屋子。无论是房屋的主人本身,还是那间渗水的卧室都让她心头发毛。但最为奇怪的,还是那个放置着一具蜡像的卧室。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催促着,要走进那间屋子,要将某种东西还给那具蜡像女人。当时在屋子里召唤着自己的,紧盯着自己的视线真的是那具蜡像吗

    还有……

    当邓远他们从阳台上回来之前,阳台上突然吹来一阵冷风,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或许那一幕就可以回答她之前的所有问题,彻底解开她的疑惑。但她却没能把刹那间的灵感留在脑子里。

    那又是什么呢?

    所有问题汇聚起来,像是一个个吵嚷的小人,将她的脑血管都给堵上了。白乐优抱着脑袋跳下床来,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要是照这样去想的话,她根本连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她伸手打开了阳台的门,也不顾会不会着凉,只穿一件浴袍走到了外面,盯着远处那模糊不清的单元楼的某一层……但她什么都看不到。黑夜的使者似乎已经降下了帷幕,她的视线被阻碍了。只有夜风跟着她郁闷回身的背影,将一股气味送到了她的鼻端——

    气味?!

    白乐优突然站住了脚步,她耸了耸鼻子。

    她蓦地想起刚刚回到旅馆中时,她躺在床铺上跟夏薇薇发问,问她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不是普通的臭味,也不是臭豆腐榴莲那种……白乐优眯起了眼睛,她所闻到的,是一股腐臭。没错,腐烂的臭味,就像是有一具尸体,或者是尸体的一部分,就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白乐优再一次回头,她的视线再一次投上了床铺对面的落地镜。

    落地镜中当然仍是映着她的倒影。

    白乐优看着镜中的映像……刚才她被镜子里的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那里头隐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现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她还是觉得这幅画面中,似乎又什么怪异之处,和现实无法相容的地方,但却并不是她的倒影,那会是哪儿呢?

    白乐优走近了这面落地镜。她踩着拖鞋缓缓地向前,一步一步,到最后,她几乎面对面贴上了镜子,镜中人的手和她的手“触碰”到一起。白乐优看着自己的面庞自己的身体,这上面似乎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她的视线偏移了,她看向镜中那个女人的身后,倒影的后面,是一扇门。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自己的身后确实就是旅馆413室的房门,哪里奇怪了?

    但是——

    白乐优的眉头紧皱起来,她看向镜中的那扇门。那扇门确实有着一个地方,和现实中的门无法对应。

    那扇门上,好像写着一个数字。

    但这不对啊……白乐优回头看看房间紧闭的门口,这扇门并没有数字。理所当然的,虽说旅馆的门户都是用数字编号的,但是哪个旅馆会在门的里侧写上数字呢?对了,那个数字是多少来着?

    白乐优刚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但就在突然之间,她的身周却一下子暗了下来!

    灯光居然熄灭了!

    白乐优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叫,她慌忙抬起头看去,但是却连吊灯的位置都看不清楚。在愣了短暂的几秒钟后,她循着记忆的方向向着门口奔去,伸手想要按下门前的电灯开关,但却根本摸索不到,白乐优又去抓摸门把,但就在这时,她穿着拖鞋的脚后跟一动,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

    坚实的……是墙壁?

    白乐优顿了一下。她感觉到手臂上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不。她想着。不是墙壁,不会是墙壁的,墙壁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还在这里摸索电灯开关呢,它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但不是墙壁,那又会是什么?有什么冷冰冰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阻断了自己的退路?

    白乐优转过身去,用脚尖触碰着那个地方。

    方整的石砖,大概有十多公分高。她试图越过那个地方,但石砖后面却还有一层,这种结构简直就像是……

    她的心里想到了一个名词:

    楼梯!

    对,石砖,一层一层的,这不就正是楼梯吗?

    但问题是……白乐优惊恐地想着,问题是,自己明明是站在旅馆的房间中啊!为什么转过身,背后却是一条楼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这条楼梯到底通向哪里?还有……

    最后一个问题从她的头脑中蹦了出来。

    为什么……这时候的场景,就和她在不久前的那一会儿,被困在单元楼三楼的黑暗之中的那一幕景象……一模一样?!

    白乐优想不通。难道说,其实后来出现的一切都只是些幻觉?其实她根本就还困在那片黑暗之中,从来就没有走出去过?可是她感觉得到,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刚刚从浴室出来时披着的浴袍,脚上也是那双毫无保暖能力的拖鞋,她冻得直打哆嗦。这里到底是哪儿?是一个楼梯转角吗?所以身后的墙壁上,她既摸不到灯光开关,也摸不到门把手,因为这面墙壁本来就该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啊!

    这条楼梯……

    白乐优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她的牙关也在以极高的频率相互碰撞着,她想要尖叫,想要呼喊自己的同伴们,就像之前在电话中一样,让夏薇薇他们来救自己。但是不行,白乐优的脑袋里,直觉化为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着她:不管她怎么叫都好,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不会有人。

    白乐优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不管她做了多少次深呼吸,都无法完成这一点。最后她咬了咬牙,心下一横,一只脚踩上了一级阶梯。

    寒意从女人软嫩的脚底板渗透上来。白乐优的牙齿咯吱作响。但她并没有停下。

    一级,又一级……她踩过了多少级阶梯呢?也许才只不过十来级,也许已有成千上万。前方似乎隐隐出现了什么,白乐优的脚下停顿了一下,她又看到了那面诡异的落地镜。

    真奇怪啊……明明这里黑暗得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可落地镜中的景象却是如此清晰。她能够清楚地看到落地镜后面隐藏着的那一扇门户,那门上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一个数字。只是镜子里并没有映出她的身影,正如她自己也看不见一般。

    楼梯正通向这面“镜子”。

    白乐优突然意识到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镜子!这是一个门洞!就像是那单元楼中的结构一样,门洞后面是一个走廊,而她看见的那扇门,就是正对着门洞的第一扇门户。她的脚步又动了起来,她越过了门洞,看着面前的这扇门。

    在她看清楚门上的数字之前,心里其实就已经猜到了。

    “304”。

    门上血染状的数字是这么写的。

    白乐优张了张嘴。真怪啊……她心里居然连一丁点儿惊讶和一丁点儿害怕都没有了,仿佛是把那些感情都抛在了身后黑暗的楼道中似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或许只是因为她突然认清了一个事实,怕也没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门里面也是一片漆黑的,但她的眼睛却可以看得到,她看到这里的布置仍然和那会儿她见过的客厅一模一样。沙发、电视橱、摆着杂物的茶几,还有墙角堆着的,那个男人摆摊提回来的袋子,男人的卧室门下渗出了水迹,最后……是她正对着的那扇门,门后面隐藏着一具蜡像……

    白乐优在黑暗中绕过茶几,她站到那扇门前,里面的“那个”又在看着她,又在呼唤她了。她感觉到背后肩头传来了一股推力。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她一手推开门,看到了那具蜡像。“她”长得依旧那么难看,整张脸就像是被硫酸泼过一样。蜡像正面对着阳台,面对着遥远的某个地方。

    白乐优走到蜡像前面。

    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起了蜡像的衣服,吹动了它的领口和袖子。白乐优的视线在蜡像身上转了一圈,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一刹那间得到了解决,所有的答案都串联起来,像是一根丝线,连结着她和面前的这具蜡像女人。

    或者说,女鬼。

    其实早在最初的那片黑暗之中,自己就已经遭遇到了那个女鬼。因为就是那个女鬼用“鬼打墙”将她困在那里的啊。当时自己在304室门口转身,两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其实这其中只有一只属于那个男人,而另一只,就是这个鬼魂的手!她当时怎么就那么笨,没有察觉到呢?那个男人从外面摆摊回来,他一手提着装着售卖品的袋子,因此他只可能用一只手碰触自己的肩膀啊!

    然后是在304室之中,一开始,她总觉得有个人趴在自己的背后……就是那个女鬼!自从她附上自己的身体之后,就一直都没有下来过!后来自己感到有个人从自己的身后走过,好像有什么离开了,又没有完全离开……

    是的,女鬼离开了,她从自己的身上下来,走回了她自己的卧室,走回了她自己的“身体”……可是,她身上的一部分还留在自己的身体上。所以她才会召唤自己,所以自己才会感觉到背上有一股推力——

    白乐优看着蜡像女人那在风中摆动着的袖子。其中一只袖子下面,是她那被涂成焦黄色的手,而另一只下面……则是空空如也!

    那只手,留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这就是自己欠了她的东西!

    白乐优看着面前的蜡像。它似乎并没有变过,但实际上却已经变了。原本它是朝着那一边门口的,可现在,它却朝向了阳台,朝向了那个地方。是那个男人搬动了它吗?抑或是它自己……白乐优转身看去,她的视线穿透了长远的距离,看到了阳台正对着的旅馆的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里睡着两个人,龚本辉臃肿的身体倒在了阳台上,而吉友则瞪着惊恐的双目躺在门口;另外的一个房间里则有三个,邓远不知为何会倚靠在413室的墙边,夏薇薇则俯卧在她的床边上。

    还有……

    白乐优看着那最后一具死在落地镜前面的尸体,她突然笑了。

    是啊,她并没有能够脱离这里,他们带着那个鬼魂回到了旅馆,所以自己才会闻到一股尸体的腐臭味道。为什么呢?是为了找回它丢掉的那只手?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难怪她不再害怕了,难怪她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惊讶与害怕都已经没有用了。该发生的,全部都已经发生过了……

    白乐优听到了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一只冰冷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头。但她就连回头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

    远处,钟声响起,敲足了午夜十二点。

    夜擦了擦嘴角……这场血祭的盛宴,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