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节 来自亡者的论破
曾经有部香港电影名为《犀照》,冯德伦和阿娇的片子。男主角刘诚被诬陷判处死刑,临刑之前听到刽子手大吼:“一走之后莫回头!走!”耳边听着,身上的绳索居然就断开了。他费尽全力跑回家乡,和同伴女律师蓝小芊相遇,共同调查案件的真相。但直到影片后面,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行刑时便已死去,挣脱绳索的只是自己的亡魂而已。小芊之所以能看见自己和自己对话,是因为她也是一个灵体出窍的生魂。 只有“魂”才能与魂相遇,只有“魂”才能与魂交流。 那么自己现在又是什么状态? 苏凛看着身旁的时天允。 他见过鬼魂,参加过三个灵异故事,对于鬼魂这种东西早已习惯了。虽说还没到“麻木”的程度,见了也仍然会害怕,会慌乱,但却已经不会像第一次灵异故事中那样,发现死者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结果吓得一步都动不了了。 刚刚第一眼看到时天允的时候,他甚至曾有一瞬间的惊喜,心想着会不会时天允根本就没死,类似这样的狗血剧情。但是那种白到发青的脸色,那种阴冷的气息,毫无疑问,站在这里的时天允已经不是个活人了。但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感到害怕,因为时天允还像以前一样,跟他插科打诨,说些糊里糊涂傻里傻气的玩笑话,跟灵异故事里面的鬼魂完全不一样,也不像是那个浑身裹在大衣里面,戴着墨镜口罩和兜帽,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道的死者。 人类跟鬼魂这样自如地交谈,这种状况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或许以后解决灵异故事就多了一种新途径。还是说,自己也像是钟欣桐扮演的那个蓝小芊一样,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想不明白。苏凛晃了晃脑袋。今天他搞不懂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回到之前的问题,看时天允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像很有把握能让自己恢复过来,回到以前那种精神的样子。苏凛搞不清楚他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弹丸论破》中的论破是通过各种证据来反驳击破其他人话语中的矛盾和错误,但时天允的论破却是要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这要怎么去做到呢……在自己的心理中,自己所认定的东西就是“真”啊,除非……他能够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别开玩笑了!苏凛不相信。虽说是挚友,但两人之间的相交也才不过三年而已。况且这也不是可以按照时间来计算的东西。这就好像在动画片中,自己张开了一个“领域”,那么领域中所有的规则就都听命于自己,这家伙凭什么去获胜呢?! 完全无法理解,但苏凛仍然满怀着兴奋与激动答应了。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沉寂了二十多天的心灵,为何会在这一个无趣的挑战面前燃烧起来。是因为对方是许久未见的好友?是因为处在这种怪异的环境之中?亦或者是…… 他没有再继续考虑的空余,因为时天允突然发问了。 “呐,苏凛,还记不记得,第二个故事开始之前,你和那个会长,也是站在这样的天台上聊天的吧?” 苏凛愣了一下。 “喂,明明说好是你来‘论破’我的,为什么要由你先提问啊?” “哦……” 时天允用拳头敲敲脑壳,一吐舌头,做出了一个欠揍的卖萌表情。 “我忘了!” “忘你妹!”苏凛没好气地骂道,“对,我是跟……他一起,好像有聊过一会儿。” 提到陆方秋会长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会稍稍一紧,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他有说过一段话,是跟‘后悔’有关的。” 苏凛一挑眉毛。 “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啊?”时天允哼了一声,“我是鬼嘛,就是天天闲的没事到处飘来飘去的那种鬼嘛!我就是知道咯,你奈我何?哼哼,你还记得他原话是怎么说的吗?” 苏凛摸着下巴回忆。 “约摸记得一些,好像是说‘世界上不后悔的人只有两种,一种宗教疯子,另外一种就是骗子’。……喂你怎么了?” 时天允蹲在地上用手指头画圈圈。 “不、要、理、我!”他用沉闷的语气说道,“我靠!人家余敏儿本来那么傲气一个姑娘跑到你家门口来求你你都无动于衷还当着人家的面把门给摔上了!结果一个大老爷们儿的话你却记得这么清楚,我真怀疑你的人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你的性取向转变得如此让人不能直视!” “直你MB!”苏凛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别耍宝了?!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去啊?!” “诶……别这样嘛,人家当了二十年的公子哥儿一直以来都要带着高大上的气质去生活连耍宝卖呆的时间都没有真的好累的!现在好不容易死掉当鬼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当然要先体验一下从没有试过的事情咯~~!”时天允打了个哈欠,“反正本少又不急,也没必要让你必须在这次故事结束之前恢复过来,不如就让辰志龙那个垃圾货色被鬼魂一刀捅死就最好喽!……啊,话说如果你救他一命的话,就相当于让他欠你一个人情啰?别看那小子是那副德行,道上的人对于‘信义’和‘恩怨’还是挺看重的。嗯哼,到底该选哪边好呢?真头痛啊……喏,那么总而言之,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就是陆方秋会长把你救下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苏凛的面色沉了下来。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是的,在当时明明仅有几瞬的画面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却如同没有关严的水龙头一样,一点一滴地在自己的指尖流淌而过。就连没有看到的情节,他都可以在脑内补充完整。 当时女鬼控制着那辆车子,向着自己的身体呼啸而来,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路边,只等着车轮从自己瘦弱的身体上碾压而过,跟不讲理的灵异相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的生命已经只剩下祈祷还有前世可以让他继承的时间了。但就在那时—— 那个方才赶到,把摩托车往旁边一丢就冲过来撞开了自己的人影,苏凛在一刹那间好像看到了他的面容,那样模糊,却在回忆中渐渐清晰。他那因撞击而从脸上滑落的黑框眼镜,笔挺的制服,还有……胸前在车灯中熠熠生辉的徽章,在锦衣学园的校徽纹样右边印着的花体字: “学生会长·陆方秋”。 然后,天旋地转,身体与地面的摩擦撞击,耳旁似乎传来了什么被压迫折断的声音。学长支离破碎的身体,充血凸出的眼球,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嘴角流溢而出的内脏碎片…… “呃……” 苏凛捂住胸口,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横隔膜上淤积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记清楚了吧?那么我就开始发问了,苏凛。”时天允淡淡地说道,听不出是否蕴含着感情,“你觉得,他会对救了你这件事感到后悔吗?” “诶?”苏凛一愣,“……我怎么会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其实用逻辑推就很简单了!”时天允突然又坏笑起来,“你看哪,首先做个假设,他在救完你之后后悔了。‘啊我为什么要救苏凛这个连送上门的女孩子都要拒之门外的白痴我好后悔啊’……类似这个样子。那么这种想法不就和他救你的行动相背了?出尔反尔的人就是骗子咯!骗子不就属于会说出‘不后悔’的那一类人嘛,和假设相悖,因此使用反证法推得,学长没有后悔!大功告成!” 苏凛用“—_—”这样的表情凝视了时天允整整三秒,然后说道: “去你MB!” “我靠你怎么又骂人——啊不骂鬼啊?!鬼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我告你歧视啊!”时天允当即跳了起来,如果不是长着那么一张白到发青的脸,苏凛怀疑他的脸色一定会涨到通红,不过自己这边倒是毫不在意。 “谁让你一点正经话都不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论破’的,苗木和日向要都跟你这么没谱我早就弃坑了!” 苏凛没好气地说道。 “这样啊……”时天允耸了耸肩,刚才明明还是一副要发火的样子,结果却在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真让苏凛怀疑这货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只是又听他说道: “呼……阿凛啊,其实比起让我来说,还不如你自己去回忆。好好想想,陆方秋会长他真的没有任何的表现可以让你确认这一点吗?还是你自以为是地不愿去回想?只要随便一想就肯定能够想起来的,能够证明他当时到底有没有后悔的事情……” 能够证明……的事情? 苏凛瞪大了眼睛。 只要随便一想……就肯定能够想起来的…… “苏……呃……没事?” “摄影师……他就在……” “逃……苏……快……快逃……!” 苏凛捂住额头,时天允说得对,他当然能够想起来的,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那就是存在于他回忆之中的,学长最后时分的遗言! “想起来了?”时天允冷冷地说道。 苏凛没有回答。 是的,学长没有后悔,他当然不会后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挂念着让自己去完成这个灵异故事,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是他让自己快逃,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里。说不定他还有救,只是不愿意成为自己的拖累,他—— “现在你明白了?” 时天允又开始“梆梆”地敲击着栏杆,那声音震得苏凛心烦意乱。 “他不会后悔,因为他就是那种高尚的人,拥有那样高尚的灵魂!你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决定?他的善良?!若是没有——” 时天允提高了声音。 “他心甘情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了你,你又有什么可去惭愧的?!” “不、不是那么讲的……”苏凛有些慌乱地摇头退后,“就算他不在乎,难道我就能不在乎了吗?不同的人心里想的事情也不会是一样的啊!而且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因为我而死,是我把他害死的啊!” “啧……” 时天允咂了咂嘴,他的目光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阿凛……你太自我主义了。用我刚才说过的话,自以为是!不要用你的庸俗去覆盖于别人高洁的思想上!” “什——?” “哈啊……” 穿着板整正装的青年叹了口气,却又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嘛,没办法,真没办法!当初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二十年来都是这副德行。一直以来都是只遵从自己的意志而活的啊……哼,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跟你做兄弟吧?因为我羡慕啊,一个人可以活得这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为其它任何事情所牵绊所束缚,只要想到什么去做就好,从来不会担心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说法。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啊……” 苏凛愣在了那里。 “什、什么?我……太自我主义?” “就是那样!”时天允抱着胳膊冷笑起来,“回想一下我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具体内容见前篇),你明明知道我是认错了人,但为了不让小铃受到伤害,所以被打成那副德行都没有哼出一声。但其实,那并不只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同时也是你的自作主张。你认为作为兄长,作为男人,就应该替meimei承担那份罪责,所以你去承受了。之后你打我的原因亦在于此,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我不是个守诺的人,那么当时你确实可以出气,但之后你和小铃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你没有!因为你是苏凛!你当时决定要教训我,所以你就那么做了!这就是你的‘自我’!”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现在也是一样。你自顾自地在那边惭愧,完全没有去在乎过别人的想法。你也不想想,陆方秋会长豁出性命救了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然后死在某一次故事中吗?救下这么一个废人对他有什么好处?!白痴!他是在期待着你,期待你能够带领学生会的那些人从灵异故事中闯出一条路安然活下来!他相信你会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拼上命去保护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对得起他吗?对得起其他人对你的期待吗?” “我……” “好好给我看看下面!苏凛!” 他用手指着天台的栏杆下面,示意苏凛低头。苏凛疑惑着照做了。然而当他往下瞟去的第一眼,这个瘦弱的青年,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人! 全部都是人! 组成了苏凛整个生命圈子里的人! 他呆呆地凝望着天台之下,看着所有的那些熟识的面孔。真奇怪,明明站得这么高,隔得这么远,他却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细微的动作。时天允空洞而悠然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有人说,世界很大,但对一个人来说,世界的距离就是他与他认识的人身边那么窄小的一点范围。不认识你的人,他们的心不会因你的哀伤、痛苦以及死亡产生波动;但对于那些熟识你的人来说,你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都会是他们记忆之中的一道闪电雷鸣。想象一下,苏凛,如果得知你死了,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果……得知我死了? 苏凛看着底下趴在床上痛哭流涕的女孩——楼下怎么会有张大床呢?但他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苏铃把自己娇小的身体裹在被子里面,呜呜咽咽的声音和少女脸上的泪水与鼻涕相互融合着,看起来脏兮兮的,却分外让他心痛。小妹口中喊出的每一句“哥哥”都如同猛兽一般剧烈撞击着他的心弦。床边散落的是他十几年来和小铃和合影,他送她的生日礼物,那个精巧的音乐盒上,跳舞的新郎与新娘还在旋转着。他还记得自己说过“如果哪天小铃结婚了,我就去当伴郎啰,然后把小铃小时候丢人的事情全都说给新郎听哇嘎嘎嘎——啊对了,有没有哥哥当伴郎这一说啊?” “为什么我要结婚?哥哥为什么要当伴郎?当新郎不好吗?” “蠢妮子,女孩子长大了哪有不结婚的?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啊,我又不是为你而生的。” “唔……那我就不要长大。我是为哥哥而生的,这样可以了吧?” 苏铃捡起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翻看着,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到相片上,她却又慌张地跳起来抽着纸巾要把照片擦干净。明明连自己脸上的污痕都不去管,为什么要那么注意一张破照片啊?仅仅只是一张合影,就算我不在了,你还可以跟夜叔叔舞姨,跟璃儿jiejie和你的好朋友们照嘛!这世界缺了谁都不会停转,少了谁都没有问题,明明不就应该是那样的嘛! 有什么东西在苏凛的心脏中狂乱地涌动着,他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是啊,她就是为自己而生的!十几年来不是自己在照顾她,而是她一直在照顾自己这个没用的兄长!她几乎从没有请自己的朋友来家里做过客,明明平时总是吵吵闹闹的,但只要夸奖她一句就会乐个不停。或许她生活的圈子就只有自己身边那么大,所以把余敏儿带回家的那天,自己尴尬得要命,可她却因为新认识了一位jiejie而满心欢喜。为什么会为这种傻瓜哥哥伤心呢?没用的废人死掉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啊?! 他抬起头来,又看到了冲着墙壁发泄的璃儿jiejie,那发狠的动作就像是《RWBY》中的爆烈女主Yang,直到打到拳头都出了血,然后又和坐在沙发上的舞姨母女俩抱在一块儿哀哭。好烦啊……夜叔叔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走到窗前,用颤抖的手指点上了一根烟,真奇怪,因为舞姨有呼吸系统的疾病,所以他从来都是不抽烟的不是吗? 好乱……苏凛拽着自己的头发,他想不通。身旁时天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看到了?你想的没错,阿凛。整个世界那么大,少了谁都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那点质量还不足以影响地球的转动。但是……” 他慢悠悠地说道。 “对于每个人来说,世界就那么大一丁点。你所认识的人,你所关心的人,就是他们组成了你的整个世界整颗心,如果你没了,就相当于是在他们那颗心上强硬地挖去一部分!那就是在用刀子生生地剜啊!你来告诉我苏凛,剜下哪一块不会是血淋淋的rou?那份伤痛就是你将为自己的‘自主’而付出的代价,你狠得下心吗?!” 苏凛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体,坐到了栏杆边上。 “放弃可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阿凛。只要说一声,然后什么都不做就好了——甚至或许连打个招呼都不需要。放弃的代价不用你自己去支付,全部放到别人的身上就好了,让他们去承受吧,多么痛快!如果你想要那么做的话,你可以……”时天允拍了拍面前的栏杆,“就从这里跳下去吧,阿凛。我保证这里足够高了,而且只要你在这里摔死的话,真正的你也一定会静静地躺在床上停止呼吸。那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别说了……”苏凛突然嘶哑着声音低吼道,“那不一样的!他们……他们不会记得我,所以也就不用……去承受那些……” “也许是那样!”时天允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我们就看看那些会记得你的人吧!看那边,阿凛,看那个可怜的女生!” 苏凛追随着他的声音移动了视线。 她就坐在那里。 公园的长椅,亦或者是普通的沙发?苏凛分不清楚,但那都无所谓。他是被少女的脸庞吸引住了。多么苍白啊,就像是一具雕制精美的石膏像一样,只有侧颊划过的水迹才是她存活的证明。她一动不动,只是任由那些水珠伴随着泪痕一遍又一遍地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地在衣衫上汇聚起来,打湿了每一寸褶边每一根纤维。她不是在哭,只是在静静地流泪,将所有的哀伤与回忆都流光之后,眼泪就停止了。只是苏凛有一种感觉,在那个女孩的余生之中,她永远都再不会展露出一丝笑容了。 苏凛的心脏又一次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但时天允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他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巴。 “看那个女孩,对,金色头发的那个。你大概觉得她对你的感情不够深,仅仅是一种依赖罢了吧?其实那么说也没错,我又不是情圣也没谈过恋爱,谁知道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呢?但是我知道,她就只是个笨蛋,或者说是傻姑娘。不管是在灵异故事里还是在感情方面……如果你不管她的话,她一定很快就会死掉吧?因为她没那种脑子,她活不长的。你心甘情愿看着那种事情发生吗?阿凛?看着一个在内心深处爱慕着你的姑娘就那么——” “不是那种简单的问题啊!” 苏凛嘶喊出声。 “你们一个一个都这么期待,凭什么是我啊?!难道我就一定能够做得到吗?!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啊?你说我自作主张,难道我的推理不是在自作主张吗?就是因为那样的自主害死了陆方秋会长,你还想要我再去害死多少人?!” 他退后一步。 “够了啊……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去死了,那种感觉你怎么会明白……很痛的啊!痛到你不敢再面对不想再承受的那种痛啊……” 苏凛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脆弱地蹲了下来,就像是一只孤独的丑小鸭,没人会理会他的想法,没人能明白他的哀伤。只是时天允仍然板着一张脸,毫无表情,白色的眼仁用冰冷的视线望向这位挚友。阳光洒到他的头上,却洒不到他的心里。 “……所以我才说你太过于‘自我主义’。”他轻声说道,“阿凛,你读过今何在的《西游日记》吧?就是写《悟空传》的那个家伙。那里面有一句话,我想你应该记得,因为那太经典了。” 他动着嘴唇,如诗歌朗诵一般背出了那句话: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消逝而恨孙悟空……但孙悟空不这么想。” 他露出了笑容,那张发青的脸上展现的微笑比哭还难看,但他低头看着苏凛,说道: “孙悟空不那么想,因为他和你一样太过自主,所以他受了惩罚,被压在五行山下,还要戴上金箍。群妖为了救他,一个个舍生忘死飞蛾扑火般去挡在他西游的道路上,然后一个个灰飞烟灭。黑熊精被锁在观音座下,他说孙悟空戴上金箍就不再是他了;红孩儿被莲座刺穿,最终只能哭诉求饶;白骨精等了他整整五百年,只为了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他的自由,她戴上自己最喜欢的首饰去见他最后一面,然后心甘情愿被猴子一棒打死;牛魔王临死都要帮他撑起那面‘齐天大圣’的旗帜,还要铁扇罗刹去替他收尸。最后猴子自己终究获得解脱,金箍坠地,就凭借那一棍子。” 他蹲在苏凛面前。 “你呢?在你醒悟之前?你想要多少人为你牺牲?还是直接走到最后一步?要自己去获得解脱?亦或者……” 他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圈儿。 “从一开始就不要做孙悟空,不要跟从你自己的想法,去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吧?” 苏凛还没明白过来,去听谁是怎么说?但他不需要明白了,因为下一秒,他就已经蹲在了自家门口,时天允蹲在他的身边。两人一起听到了那声重重的门响,紧接着,是少女虚弱的呻*吟—— “苏凛……混蛋……最讨厌了……” 苏凛呆呆地看着余敏儿泫然欲泣的面庞,这张脸他才刚刚见到过,但那或许只是时天允这只鬼魂制造的幻影。而这一幕,是他清楚地知道发生过的,就在不久之前—— 余敏儿的手摸上苏家的门户,似乎还在盼望着门后的青年能为她将门打开。但是五秒过去,十秒过去,时间如流水般飞逝,她却终究没有再次看到那个青年的身影。 苏凛垂下头来。 对不起,敏儿……我…… 但时天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仔细去听。 沉默了好久,余敏儿的嘴唇颤动着,吐出微弱的声音: “谁都没有那样期待过啊,我们只是……只是想着……” 只是……想着? “只是想着……你会‘去做’而已啊……” 少女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走出了苏家别墅的小院子。苏凛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少女的肩膀,但却抓了个空。 “敏儿——?!” “别白费力气了!”时天允嘿嘿冷笑,“那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当时你没那么做,现在后悔了?哼,哼哼……” 阳光再一次炽热地投射到青年苍白的脸庞上,余敏儿早已消失不见,他们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天台上。 “听到了,阿凛?” 时天允恢复了他那背靠着栏杆的站姿。 “他们并不是在期待着你能‘做到’,而是期待着你会‘去做’!仅此而已!你总是担心着他们因你的错误而死,但如果……他们是因为没有得到你的帮助而死的呢?是不是那样的话,你就可以舒心一些,因为没有承担上相应的责任?如果那么想的话,阿凛,那你可就是——” 他吐出四个字: “大!错!特!错!” 苏凛用呆滞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逃避了就可以不用去肩负那份责任?哼,别太天真啊,阿凛。知道‘责任’与‘责任感’的区别吗?你确实将它丢弃掉了,但你丢掉的仅仅只是‘责任感’而已,‘责任’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你扭过了头,没有去看它而已,但那并不意味着它就消失了。那份责任和你是否愿意承担无关,从你当上副会长——或者说从你加入学生会的第一天起,那副担子就已经压在你的肩膀上了。” “责任……”苏凛喃喃念叨着。 “再看一下那儿,苏凛。”时天允指着楼下那个绑着马尾辫的娇小身影,“你看看她,她本来那么冷淡那么闲散的性子,现在却为了别人而那么努力——不,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别人吗?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去承担吗?” 苏凛抿了抿嘴,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 “我来找你之前呢,曾经听过两个女孩说的话。一个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呢,有两种分法。一种是做得到,与做不到;一种是做,与不做。即便去做了,也很有可能做不到,真是残酷,对不对?但是对于不做的人来说,不就只有失败一途了吗?’而另一个,她想着‘同样是失败,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去努力的话,至少不用支付那份被伤害的代价。’” 时天允眨眨眼睛。 “阿凛,你呢?你觉得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 但不等苏凛回答,他却抢先说道: “哈,其实在我看来,两种都对,没错,都对!但关键并不在于对错,而在于选择。阿凛,你愿意选择哪一个?是注定不做并接受那份失败,还是即便会承受被伤害的痛苦,也要去博那一点点微小的希望呢?” 他不再说话了,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就好像刚才那些话语,就是他最后的努力。苏凛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问。两人之间保持着谜一样默契的沉默,与多年前同样的太阳映照的时候,会突然发现他们俩的脸庞都不再是少年时的那张面孔,一个如地狱般阴冷,却又如天堂般宁静,而另一个,长发的青年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 “烦死了。”他说道,“真是烦死了,你一个死人还说那么多干什么,你这家伙简直是比雅典娜还要无良的老板!” 时天允扬起下巴,他那张可怖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一丝笑容,就好像已经从挚友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似的。 苏凛还在继续说着: “雅典娜那混蛋啊,虽然逼迫着圣斗士星矢去卖命,但至少那些星矢还挺强大的,有卖命的资本。我呢?我有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大学生而已,最多有点儿脑子有点儿体力,继承个前世还不知道能继承到几时,就这样你还逼着我去卖命,你简直是吸血鬼!” “哼哼!多谢夸奖!”时天允吹了个口哨,“我就是吸血鬼咯!我是时氏国际集团的公子哥儿,生下来就是被当成吸血鬼培养的,不当吸血鬼怎么当大老板啊?压榨员工这种事儿我最在行了!那么我亲爱的实习大学生先生……” 他眯起眼睛。 “看样子这场‘人生裁判’是我赢了吧?” “狗屁!”苏凛骂道,“没我帮你,你要赢个球啊!” “哦呀!被看出来了?”时天允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哎呀哎呀……难道说我果然不适合担任苗木和日向那样的角色?嗯嗯……还是去当雾切和七海比较保险一些,啊啦那样岂不是要先变性?哼,算了,我看还是贵公子比较适合我的形象!” “我这辈子没见过青脸的贵公子!” 真奇怪,真奇怪啊……苏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阳光正被他踩在脚下。他心里的那团火不知何时开始无比剧烈地燃烧着,烧着了心房,烧着了识海,烧烫了血液,一股股暖流沿着脉动送往身体的各处,大脑与四肢。他抬起头来,还想要再跟时天允说句话,但好哥们儿却已经不见了,只是背后多了一双冰凉的手,经过皮肤guntang的温度,反应在神经末梢,却好像变热乎了。 “去吧阿凛。”时天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知道该做什么,那就不用我来教你了吧?我想清楚了,给辰志龙一个机会,让他欠你一个人情!嗯嗯,这件事儿我想起来就爽啊!记得要活下去,最重要的是要把余敏儿搞上床,让我看看余大才女被征服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啊啦开玩笑的别生气你们办事儿的时候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绝对不会偷窥!虽然我就算不偷窥也知道的啦~~啥?你说我都死了用命发誓有个屁用?难道没听说过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吗?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觉得那个洋妹子其实也不错的,3*P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让人从头爽到脚啊你说是不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帮我看一下洋妹子下面的毛发是什么颜色我一直很好奇是不是也跟头发一样是金色的呢?记得要烧纸告诉我哦!” “你他娘的就不能有点儿正经事儿?”苏凛叹了口气。 “哼哼……” 时天允用力一推,苏凛下意识地向前走去。 “就此别过吧,我的好兄弟。记住了,保留着你的自主,但不要为你自己……” 他说道。 “为了别人而活吧!” 苏凛一路走到天台门口。他伸手轻轻一拉,那扇门就像来时一样“吱呀”开启了。苏凛犹豫了一下,最后回头看向那个身影。阳光下,青年仿佛被包裹在一层绚烂的华彩之中,看上去是那么地飘离不定却又熠熠生辉。苏凛呆愣了一秒,吐出了他最后的疑惑: “呐,天允,告诉我。是不是这一切,都只是我为了自我原谅而创造的幻影?还是你真的来过,为了帮助我而制造的梦境呢?” “你真麻烦啊阿凛。” 时天允耸了耸肩。 “其实你明白的吧?这两种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着自我原谅的倾向,而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谁都靠不了别人,只能依靠自己。我哪怕做得再多,起到的也只是一个辅助作用而已。如果你真心想去原谅,就算我不在,你也迟早有一天可以想通,我只不过是一袋催化剂而已……哈,不过当然了,既然你这么问了!” 他眨了眨眼睛。 “你希望是哪一种呢?” “我……当然希望是后者!” “那么我就是。”时天允轻声说道。 苏凛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微笑。 “帮我个忙吧,如果你在那个世界见到了陆方秋会长,请代我向他说一声:对——” 他停住了。面对着时天允戏谑的笑容。 “……请代我向他说:谢谢你。” 时天允挥了挥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苏凛却似乎已经毫不在意了一般。回头的最后一瞬,青年的身影逐渐被炽烈的阳光所包裹,他就像是天使一样,朦胧的感觉再一次浮上脑海,所有的一切都被光芒吞噬殆尽。 “咣当!”门紧紧地关上了。 …… 万字一更,算是个小爆发吧。我们的主角即将归来,作为对蓝蓝对自己生日的贺礼。今天晚上出去和朋友小聚一番,就不加更了。明天即将揭露雨夜泉乡故事的真相,对推理有兴趣的各位可以再看一下第四个故事发布当晚(出发前夜)成员们在学生会室的讨论,还有二百零九节中对那些照片中死者死状的描述,答案就隐藏在这之中。期待你们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