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鸣鞭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四日,承露轩 天色微亮,张起麟躬身走进四阿哥卧房,“王爷,早膳已经送来了。【】” “恩,”四阿哥系好腰带,瞅了瞅床帐内的人影,转头吩咐张起麟道,“一会儿再管膳房要碗醒酒汤来。” “是,”张起麟低头,捧起四阿哥的帽子,跟着走出房门。帐子里的人影□□着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继续会周公。 四阿哥坐到内厅用早膳,张起麟一边盛汤一边小声问道,“王爷,咱们今晚是继续宿在畅春园,还是往圆明园去?那边伺候的人不齐全,奴才们得早点过去准备。” 四阿哥咬了口酥皮馍馍,脑子里一直转着这几日的大事小情,沉吟了片刻刚要开口时,傅鼐脚步匆匆地由外而来。 “王爷,今早京城护军围了六部尚书的府邸,皇上下旨召众朝臣和诸宗亲贵戚立刻入畅春园议事” 四阿哥面色一顿,片刻后,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无逸斋 太子换好了朝服,缓步走到门廊下,隆科多带着一队侍卫不远不近地等在石子路旁。 “殿下,”胖小初子捧着狐皮斗篷走到太子身后,“天气凉,箭厅离咱们这儿远,殿下还是披着点吧。” 太子微微弯了弯嘴角,深沉的目色略过了垂首以待的隆科多等人,一直飘向了层层峦峦的山水之间,“这个时节,农人应该冬闲了吧?” 胖小初子眨了眨眼,拢了拢怀里的斗篷接话道,“还没到腊八呢,奴才在家时,这个时候都要跟着父母下地,收拾秸秆捡麦穗存冬货。若是一年的收成好了,进了年关就能好好歇着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温言道,“原是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的日子也是不易。不过,苦虽苦了些,但总还是有盼头的。比起呆在这没有一丝活气儿的碧瓦朱甍中,不知要快活多少倍?只可惜,我这一辈子,是注定要困死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里了……” “殿下”小初子还想说什么,却被隆科多上前打断。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往箭厅去了。” “知道了,”太子敛去一脸怅惘,转身对小初子道,“今儿你就不用去了,替本殿好好打扫打扫卧房,我这儿让小魏子跟着伺候就行了。” “是,”胖小初子行了礼,站在廊下,目送着太子愈加瘦削的背影越走越远。 “郑公公,”太监安怀小心翼翼地走到胖小初子背后,压低声音道,“这今天殿下上朝议事,万岁爷怎么还特意派人来接啊?是不是跟昨晚侍卫统领被抓的事儿有关?小的听说,京中的大臣一大早就都赶来畅春园了。万岁爷还特意下旨,今儿在大西门箭厅议事。” 小初子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安怀的话,转身往屋里边走边吩咐道,“我要带小武子出去一趟,你去把殿下的卧房好好收拾收拾。” 安怀暗暗翻了个白眼,满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是”。 辰时,大西门箭厅 被急召至畅春园的诸位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而被护军一路遣送到畅春园的六部尚书,此时更是坐立难安。 耿鄂与齐世武几人都眉头紧蹙,额角渗出层层冷汗。 “因病休沐”的托合齐今天依然没有露面,耿鄂狠狠地敲了两下拳头,压低声音道,“是咱们太大意了,昨天听说托合齐大人突然告病,咱们就应该有所警觉” “有警觉又有什么用?”齐世武一脸阴沉,“皇上根本早就盯上了咱们,连托合齐都栽了跟头,咱们就算反应过来,也逃不出去眼下,府里的家眷都被护军圈禁,西北江南都没了消息,咱们除了束手就擒,还能怎样?” “齐大人的话不要说绝了,”都统鄂善压下嗓音道,“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到了最差的关节,两位大人别忘了,咱们还有太子呢。只要太子一天还在,咱们就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所以,两位大人切记,一会儿就算赔上一家老小,也千万别把太子拉进沟里。那是咱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都统大人说的没错,”耿鄂抿紧唇角,“咱们见机行事,一会儿不管怎样,以保住太子为先。” 齐世武缓缓地点了点头,阴鸷的眼神随着一伙朝臣的移动,狠狠地瞪向了台阶旁的几人,“就是那个老匹夫,借着咱们在安郡王丧期间饮宴的油头上折弹劾。原本已经被大理寺压下的折子,这几天又被他翻了出来。若不是这厮咄咄逼人,皇上也不会这么急着办咱们。” “镇国公身后是八贝勒,”鄂善叹了口气,“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咱们到底成了人家的手下败将。” “太子到”外头一声唱喏,太子与隆科多一先一后地进了箭厅。 朝臣有的弯腰行礼,有的交头接耳,太子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前方,再往上就是观武台的龙椅了。 “皇阿玛今天会怪责二哥吗?”胤祥站在四阿哥身边小声道,“我听说,镇国公这几日又接连上了好几本奏折。”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轻叹了口气,“大厦已呈倾颓之势,正所谓树倒猴狲散,落井下石的人也都该蹦出来了。你瞧着吧,有得热闹呢。” “辰正”司礼太监走进箭厅,朝臣们立马列队站好。 “鸣鞭,跪” 三声鞭响,群臣俯首。 “再跪” 众呼万岁,康熙爷一路走到观武台上。 “三跪” 最后一次叩首,康熙爷抬手叫起,“众卿家平身” 四阿哥抬头看了看太子的背影,竟一时恍惚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需要仰望才能碰触的东宫之主竟变得如此单薄瘦削。从背后看去,正黄色的盘龙腰带几乎缠了两圈,垂在脑后的辫子透着银灰色,远远望去,竟没有一点光泽。 “皇上,”镇国公景熙跪地启奏,“臣请圣上裁撤托合齐鄂善齐世武等朝臣宗亲在安郡王丧期饮宴结党之事。臣已搜集多方证据,还请圣上秉公直断” “此事,朕已明了,”康熙爷一手握在龙头上,“今外患未平,内忧尚存,竟有国家大臣为皇太子而援结朋党,朕心实痛”
胤礽垂首以跪,康熙爷直直望向殿外,没有看太子一眼,“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如都统鄂善尚书耿鄂齐世武之人,意将何为也?” 鄂善耿鄂齐世武皆慌张出列而跪,高喊冤枉。 鄂善低头道,“请皇上明鉴,臣等蒙皇上豢养擢用之厚恩,若果知此,岂敢隐讳?” 耿鄂齐世武纷纷附和,拒不承认私结朋党之事。 康熙爷一声冷叹,“朕闻尔等之行久矣,因访询未得其实,故遣人追问都图张伯良等小人,今诸事已明,尔等切勿再行狡辩来人啊,带包衣张伯良上殿” 同一时辰,箭厅内黑云压城,承露轩中确是一阵手忙脚乱。 被一碗醒酒汤彻底灌醒的苏大公公分外不满地蹬上靴子,叼起两块糕点就往外跑。 小英子见状,连忙拿上帽子追了出去,“师父,你慢点儿,都这个时辰了,王爷早就上朝了,您赶过去也没用啊。” “你懂什么?”苏伟脚步不停地回头瞪了小英子一眼,“今天是特殊情况,咱们得呆在箭厅外头随时打探消息,就张保一个怎么跑得过来?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万岁爷一个不高兴” “砰” 苏伟一句话没说完,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来人显然比他壮实不少,一连退了好几步,苏伟才勉强站稳。 “苏公公,”胖小初子白着一张脸,身后还跟了个拎着食盒的小太监。 “是毓庆宫的郑公公啊,”苏伟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他对这位新小初子还是挺有好感的。 胖小初子往前挪了几步,扶了扶自己被碰歪的帽子,“不好意思啊,苏公公,我低着头没看清路。” “没事儿,没事儿,”苏伟连连摆手,“我也净顾着说话来着,没看到前面有人。诶?”苏伟探头往胖小初子身后看了看,“郑公公这是给太子提膳?” 胖小初子脸色一僵,无形地挡住了苏伟的视线,“不是的,是我自己吃的。” “哦,原来是这样,郑公公真够辛苦的……”苏伟笑着打圆场,脑子里却亮起了问号,这个提食盒的太监一直垂着脑袋,大盖帽把一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耽误苏公公了,我们先走了,”胖小初子冲苏伟低了低头。 苏伟连忙回礼,脚步缓慢地退到了路边,目光还若有若无地瞄向那个神秘的太监。 胖小初子往前走了两步,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闪过,“苏公公” “嗯?”正在偷窥人家侧脸的苏大公公吓了一跳。 胖小初子转过身,苍白的脸色已经一片淡然,“不知苏公公是否有差事在身?若是不急,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殿下吩咐我去马棚一趟,可惜我对马的习性不熟,怕误了殿下的事儿。” 苏伟眨了眨眼睛,心下一番权衡后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