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苏子离府
朝宴,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唇枪舌剑。【】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冷眼旁观,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朝中权臣里,除去抱病的纳兰明珠,佟国维、阿灵阿等都没有参合进太子与直郡王的两虎相争。 倒是一些新进的文人谏臣,仗着杯果酒与肚子里的三两墨水,什么都敢说。 朝宴过后,胤祥等在保和殿门口,看着四阿哥满脸担心,“四哥,弘晖去的时候,我也不在,没帮上什么忙——” “没事儿,”四阿哥冲胤祥笑笑,“你跟着皇阿玛四处巡视,本就辛苦,不用为四哥担心。” 胤祥低头,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开口道,“四哥庄子的事儿牵连了太子与直郡王,朝臣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却不做实事儿,四哥怕是要受委屈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四阿哥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弘晖到底只是个孩子,四哥心里有数。你也快出宫建府了,就别替四哥cao心了。你和胤禵的府邸,四哥都用心监造,到时候管叫你们舒舒服服地住进去。” “四哥,”两人正说着,胤禵出了宫门。 四阿哥笑了笑,指着十四阿哥对胤祥道,“四哥为你十四弟cao心了这么多年,这回总算能帮一帮四哥了,若不是在弘晖的丧礼上,四哥倒真的很是欣慰。” 胤禵皱了脸,挠了挠头,“我哪有那么不经事儿,我能帮忙的地方多着呢。” 四阿哥抿着唇摇了摇头,胤祥也露出了笑模样,倒是胤禵正了正神色道,“四哥,额娘年节时总是不舒服,你没事儿带着四嫂到永和宫看看呗。” 四阿哥敛了敛眉目,低下头抚了抚袖口道,“年前,福晋递了帖子了,可额娘不喜有人打扰。现下,福晋身子也不好,就不去惊扰额娘休养了。你现下还在宫里,多去永和宫陪陪额娘吧。” 胤禵略一征愣,四阿哥已经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往宫门而去了。 康熙爷下了朝宴,独自歇在了乾清宫。 顾问行迈进屋门,被梁九功挡住,“今儿个是除夕,那些糟心的事儿明个再禀报吧。” “是顾问行吗,让他进来,”康熙爷在屋里扬声道。 顾问行看了看梁九功,低头进了皇上寝殿。 “查的怎么样了?”康熙爷枕着手臂,和衣躺在床上。 顾问行矮了矮身,放低音量道,“四贝勒府的事儿当是属实的,李进忠回报,那何舟早些时候确实被直郡王赶出了皇宫。但直郡王建府后,又重新启用了这人。虽不像以前一样跟在直郡王身边伺候,但是一直在外替郡王周旋。这回良乡庄子的事儿,八成与他也脱不了关系。” 康熙爷长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派人去宗人府审审那个叫曹卓的,看除了凌普,还有谁是他的主子。” “嗻,”顾问行俯身行了一礼,领命退下。 除夕一过,元宵匆匆而来,苏伟的房间里多出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连续几日,四阿哥不在时,小英子都能看见自己二师父,捧着那个盒子呆坐在床头。 元宵佳节,四福晋又抱病在家,四阿哥进宫饮宴,也准备早早退席。 西配院中,侧福晋李氏摆了小宴,招待各位姐妹。只不过也不知是奴才们惫懒惯了,还是有人暗中动手脚,从厨房到茶房没一处顺遂的。 折腾到最后,大家也没了兴致,匆匆看了看前院的雪雕冰灯,就各自回屋了。 诗玥进了她与宋氏的院子,远远就看到耳房里,几个丫头、婆子嗑着瓜子说笑嬉闹,见有主子回来,才略微收敛。 诗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絮儿从旁轻声道,“小主别恼,这也是过年了,大家太过放松。等明儿个,侧福晋训斥几个,就都老实了。” “但愿如此吧,”诗玥迈进屋门,脱下斗篷,又往窗外看了看,“这府里的年关,真是越过越没有意思了。” 苏伟跟着四阿哥提早退席,出宫回府,马车驶出内城,长街上倒十分热闹。 “主子,咱们去城隍庙溜一圈吧,”苏伟扒着车窗,一脸兴奋,“今晚肯定到处都是花灯。” 四阿哥见到苏伟的笑脸,久久压抑的心情也舒缓起来,扬声吩咐道,“张保,咱们去城隍庙。” “是,”张保应了一声,转了马头,往城隍庙而去。 果如苏大公公所料,城隍庙街口是人山人海。元宵是难得没有宵禁的日子,街上各色小摊,各式杂耍,映在形状各异的彩灯下,尤为喜庆热闹。 苏伟拽着四阿哥的袖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那边买串糖葫芦,这边买盏纸灯笼,连街边卖唱的小姑娘都得了苏大公公两个铜子儿。 “你别窜来窜去的乱跑,”四阿哥被人群挤得心里直慌,总觉得好像要抓不住苏伟了一样,“咱们找家饭馆坐进去,到二楼一样看灯!” “不要,”苏伟皱起鼻子,“你看大家不都在街上吗,这样才有过节的气氛,咱们再去那边看看,买点儿牛rou脯再回府。” 苏伟又拉着四阿哥往人群里钻,四阿哥只好死死握住苏伟的手腕,在一片朦胧的灯火下,看着那人模糊的背影。 一行人在城隍庙逛到了半夜,最后苏大公公捧着两个大纸袋子,实在走不动了,才老实地跟着四阿哥坐车回府。 马车驶过国子监,四爷府远远看去竟好似一片漆黑,高高悬挂的彩灯无声无息地在夜晚漂浮着,好像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一丝光亮。 四阿哥下了马车,眉头略紧,张保上前道,“已快三更了,主子们肯定都睡了。” 苏伟哼着小曲走在前头,手里拎着盏粗制滥造的纸灯笼,快燃尽的蜡烛爆着火花,倒比府里的有活力得多。 两人回了东小院,苏伟翻着纸袋子吃吃那个,尝尝这个,直磨蹭到四阿哥换了寝衣坐到床上。 “过来,”四阿哥拍拍床边,苏伟抿了抿唇,走过去坐下。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爷说?”四阿哥靠到了床头,把腿放到苏伟膝盖上。 苏伟两手握着床沿,深吸了口气,面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今天才想起,一转眼我跟你一起过了二十几个元宵了。其实,如果可以,我是想这辈子都和你一起过元宵的。” 四阿哥蹙起眉头,抓住苏伟的手道,“咱们当然要一辈子一起过元宵,不止元宵,其他所有的日子,我们都一起过。” 苏伟偏头看了看四阿哥,一双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四阿哥眨眨眼睛,看着苏伟一路跑出屋子,拿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 “这是什么?”四阿哥打开盒子,拿出一只十二面的骨质方体,每一面各有一种颜色,且都能转动。 “这叫魔方,”苏伟扯了扯嘴角,“算是我既跳棋、拼图、华容道后的第四大发明。” “魔方?”四阿哥扭了白色的一面,发出咔哧咔哧的摩擦声。 “这是我和营造司的人研究了很久才做出来的,”苏伟把魔方拿在手里,挨个方向扭了扭,“只要方式对了,就能把十二面的颜色都各自对正,普通的魔方只有六个面,想要全部对上颜色就相当不容易了。这个魔方是加成的,有十二个面,难度高了不止一倍,是我专为咱们高智商的四爷定制的。” “爷也不是小孩子了,”四阿哥又伸手拿过魔方,扭了扭,“这里面还挺沉的。” “那当然,这里面有宝贝哦,”苏伟得意地咧咧嘴,“经过我的言传身教,营造司把这个十二面的魔方做成了一个机关盒,爷要是对上了十二种颜色,就能把魔方打开,看到里面的宝物。” “还宝物?”四阿哥举着魔方,错着方块间的缝隙往里看,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苏伟咽了口唾沫,按下四阿哥的手,“这东西不是白送你的,咱们得做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地转起了这新鲜的玩具。 苏伟抿了抿嘴角,声音慢慢沉落,“魔方一天没打开,你我一天不相见。” 空落的夜空不见一颗星辰,张保站在廊下,时不时地吐出口哈气。 张起麟靠在门柱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四阿哥的卧房,窗棂上映出的烛火时不时地闪烁,寂静的堂屋内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四阿哥还靠坐在床头,握着魔方的手却已经呈了青色。 苏伟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会走得太远,只是带人去各处的庄子巡视,你那么聪明,寻到了规律,很快就会解开的。” 四阿哥依然没有吭声,苏伟转身握住四阿哥的手,“你我心里都明白,我在府里一天,咱们就都过不去那个坎儿。可是,那不是一道能选择过于不过的坎儿,而是横陈在悬崖上的独木桥,不走就会粉身碎骨。” 四阿哥闭上了眼睛,紧握着魔方的手开始发抖。 苏伟伸手揽住了四阿哥,把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你去走那道独木桥,我会死死地跟在你身后。我向你保证,等你过了桥,回头就能看到我。” “我要是过不去呢,”四阿哥终于开口,嗓音却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来。 苏伟伸手摸摸四阿哥下颚的轮廓,声音平淡而悠闲,“那咱们就一起跳下去。” 四阿哥松开握着魔方的手,死死搂住苏伟的腰,一颗guntang的泪砸到苏伟的背上。 苏伟咧了咧嘴,在四阿哥耳边念叨着,“二十三年了,胤禛,我当初的小豆丁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苏培盛就算给你做一辈子的奴才,都值了。” “不,不,”四阿哥突然慌乱地摇了摇头,又死命地将苏伟往怀里搂了搂,“我不准你走,我才不要什么魔方,我也不想走独木桥……” “嘘,”苏伟拍了拍四阿哥的背,眼角的泪珠顺着脸庞滑下,嘴边却依然带着笑容,“二十三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咱们两个有点默契好不好?” 正月二十,清晨,东花园的侧门停了一辆朱帘油帷的马车。 张保、张起麟、库魁等人捧着大包小裹,簇拥着苏伟、小英子到了门口。 “行了,你们别送了,”苏伟豪爽地摆了摆手,“等我在外面淘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托人给兄弟们送来。” 张保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道,“什么东西都不用你送,你好好照顾自己才是真的。京郊大庄子都打点好了,你先到那边住一阵,等府里……平稳了,再说出去巡视的事儿。” “我知道了,”苏伟拍拍张保的肩膀,“放心吧……主子那儿,还得大家多照应了……”
人群里一阵寂静,苏伟咽了口唾沫,扯了个大大的微笑,“别送了,说不准没几天我就回来了,你们赶紧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吧。” 张起麟扁着嘴,把包袱又往车里堆了堆,“你和小英子都走了,我之前吃得那颗药发作了怎么办啊?我说,你要不把小英子留下,带我去算了。” 苏伟翻了个白眼,凑到张起麟身旁耳语了一阵,而后留下一地凌乱的张公公,异常潇洒地上了马车,“大家都回去吧,别送了,我走了!” 小英子哭丧着脸,捧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在苏伟后头爬上了马车,扒着车窗冲众人摆手。 车夫一扬马鞭,马头调转,异常有节奏的马蹄声,像是流水的竹筒敲打石块儿,叮叮咚咚间便带走了众人的思念。 张保回了东小院,四阿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兀自旋转着十二面的骨质方体,咔哧咔哧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惹人注意。 “他走了?”四阿哥垂着头,声音淡而无波。 “是,”张保躬□子,背脊微微发寒。 四阿哥没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了咔哧咔哧的摩擦声,张保咽了口唾沫,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房间的角落。 苏伟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时不时地掀开车窗向外看看。京城的路,他不说全部走过,也走了将近一半。但这是头一次,他不知道脚下的这条路该通向哪里,又能通向哪里。 “师父,”小英子打断苏伟的思虑,抽了抽鼻子对苏伟道,“师父,咱们以后就在庄子里住吗?” 苏伟摇了摇头,“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到各处走一走,贝勒爷在别处的庄子果园,也都该查看查看,免得那些管事庄头浑水摸鱼。” “哦,”小英子闷闷地应了一声,低头打开自己的箱子道,“可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估计能撑到盛京就不错不错的了,咱们到时能管庄子里借些盘缠吗?” 苏伟愣愣地盯着小英子半晌,蓦地一拍大腿惊愕道,“我忘了管主子要银子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英子瞪大了眼睛,异常委屈道,“你自己的事儿自己不记得,还来怪我!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突然要出府,我还以为你被主子嫌弃了呢。” “瞎说什么?”苏伟瞪了小英子一眼,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袱里找到自己的木盒,暗暗祈祷自己多年的积蓄能自行利滚利滚利。 闭着眼将盒盖打开,一堆碎银子上趴着几张纸。苏伟眨巴眨巴眼睛,把那几张纸展开,原本安静的道路上突然一声惊叫,车夫安抚不及,拉车的马高高地扬起了蹄子。 小英子捂着撞疼的脑袋哀嚎不止,看着自家二师父拿着那几张纸兴奋的几乎要升天了,“到底怎么了?师父,上面写着什么?” “不是写着什么,”苏伟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这是银票啊,银票,足足两万两!” “什么?”马车里又是一声尖叫,差点被甩下车的车夫死死勒住缰绳,心里默默地问候了这对师徒的全部家人。 一月末,宫中传下旨意,康熙爷要在二月启程南巡,太子与十三阿哥胤祥伴驾。 四爷府的案子以凌普被收押暂时告结,朝中参奏太子与直郡王的奏折尽皆被压下。 苏伟与小英子在京郊的大粮庄暂时住下,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公公,庄户们起初是十分瞧不起的,觉得他肯定是被主子赶出府邸的,就形同被流放的犯人。 结果,没等势利眼的庄户起意为难,四爷府的八两马车声势浩大地到了庄子里。 给苏公公单独僻出的小院被装饰一新,角落地里摆的盆栽都异常精美,冬日的青松银针在一片洁白中尤为耀眼。 至此,没人再敢小看这位被流放的公公,庄户们到了院旁都弓着身子走,让一直想找人聊天的苏大公公很是郁闷。 二月初,年府 几辆马车相继驶上了长街,年氏虽没有凤冠霞帔,但是穿着侧福晋的吉服迈进了四爷府的门槛。 年府的嫁妆相当丰厚,可以看出年遐龄对这个女儿的重视。西配院的几位格格各有心思,只有诗玥,因着苏培盛的离开,郁郁寡欢。 当晚,四阿哥进了年氏的院子。不知怎的,贝勒爷这一步踏进去,后院的诸人,心里都没了底。 约莫二更时,年氏的院里传来了古琴的声音。诗玥打开窗子,仰望着夜空的新月,眼角酸涩的厉害。正堂屋里,窗子被狠狠地落下,门也被牢牢关严,只是不知挡不挡得住这两情缱绻的曲儿。 夜深,年氏躺在四阿哥身侧,嘴角带着笑,闭合的双眼还在微微颤抖。 四阿哥却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子,外面打了三更的梆子声后,慢慢地坐起了身。 年氏身边一凉,渐渐醒转,却见黑暗中,四阿哥披着衣服走去了外厅。 年氏静静地等了半晌,也不见四阿哥回来,遂起身穿上了鞋,悄声地走到了门口。 外厅的榻子上亮着一盏烛台,四阿哥垂着肩膀坐在烛台旁,借着一点亮光,拧着手中一只五颜六色的骨质方块儿,就像一个被切割的多面骰子,咔哧咔哧的摩擦声在黑暗中略显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