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奔天涯 第二章 五年之约
隔日,我早早起身,收拾行囊,洗漱整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本就是空身而来,将房间打扫干净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转身开门出来,小喇嘛却已经抱着个包袱站在了门口,见我出来了说道:“我以为你没醒呢,给,这是堪布给你的,让你换了再走。” 我好奇的接过包袱,带着小喇嘛回到房中,打开一看,里面是全套的大红僧衣僧袍,还有一串木头佛珠和一只黄铜的五股金刚降魔杵,以及一本希荣堪布亲自用汉字手抄的《楞严咒》,小喇嘛指着金刚降魔杵说:“这金刚杵能斩断一切烦恼,降服一切邪魅。”我笑着点点头,换上僧袍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心境瞬间安静了,这件僧袍就像一个归宿,一个回归宁静的归宿,进去了就不愿再出来。 换好衣服,将其他东西全部装进包袱中,系在身后,跟着小喇嘛一道,走出了寺门,我本想去跟希荣堪布道别,小喇嘛却说堪布特别吩咐说,走就行了,无需再别,天涯也不过咫尺。 我虽然没听懂这两句话的意思,但也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到了寺门口才发现,藏经寺所有的喇嘛都在外面,见我出来了,纷纷围上来,嬉笑着看我的僧袍,趁机往我的包袱里塞水壶和青稞饼。 我笑着和他们一一作别,走到村口的时候,那个叫格桑的小姑娘远远的跑来,噘着嘴往我手里塞了几个青稞饼,转身跑了,我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真是个记仇的小家伙。 停停走走,用了十天的时间才来到了熟悉的卡尔东山下,看着山脚下已成灰烬的帐篷,以及一具具掩埋在黄沙下的枯骨干尸,不由的想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恶战,以及恐怕至今仍在耶摩神殿里四处游荡的李如海,贪欲果然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我爬到山顶上找了一顶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帐篷,放下包袱,就开始动手将所有死尸一个个背下山去,用树枝和手挖出一个个浅坑,将其掩埋,整整七十三具尸体,七十三个土丘,这些人曾经也有名字,也有家人,也有理想和愿望,而如今,只是黄土下的一把枯骨而已。 我找到了希荣堪布所说的那片野青稞,却不敢采来吃,因为它就生长在德国人的营地上,我还记得那晚这里被孙元虎和占先安放的炸药炸上了天,一个人都没活下来,如果没猜错,这些野青稞就是长在那些尸体上面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适应了过来,也敢去采些野青稞煮来吃,后来干脆收割起来,储藏着过冬用。 卡尔东山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而且异常寒冷,山顶上没有遮挡的地方,帐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我实在冻的受不了了,只好趁不下雪的时候,把帐篷挪到了山下,找了处避风的山岩拐角重新扎营。 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背诵《楞严咒》,然后在墙上的正字上填上一笔以记录日子,天气好的时候也会站在山顶上往远处眺望,我明白希荣堪布为什么会让我来这,确实,正如他所说,我最适合待在这里,眼看着自己曾经的罪孽,反省内心。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也会蹲在已经炸毁的地宫入口,想听听李如海到底在干嘛,可下面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不知是他真的死了,还是落下的石头太多,隔绝了声音。 就这样,我一直在卡尔东山下住了五年,这五年除了念经,我没多说过一句话,没见过一个人,也没照过镜子,我连自己什么样都已想不起来了,除了天上的苍鹰和偶尔跑过的野兔,一个活物都没有,有时候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也对自己生出一丝敬佩之情,我已不再想念当年的人和事了,无论是林小小还是曾柔柔,亦或是元梅和二爷,我想终有一天我会老死在这,为这一生画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 这天,我依旧站在山顶上,向远处眺望,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远方的红日喷薄而出,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我手搭凉棚,看着天上自由翱翔的苍鹰,心中想的却是青稞快熟了,马上该收割了。 当我低头俯视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了,起初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我紧紧盯着看了半天,脑子里不停的搜索着合适的词语,想到的第一个词是马,第二个是人,第三个是好多人。 确实,山下影影绰绰的走来了三四人组成的一支马队,三四个人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这还是五年来头一次见到其他人。 我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恐慌,忐忑不安的一路跌跌撞撞往下跑,到了山下,迅速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偷眼看着马队由远及近走到了我的帐篷外,为首的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人,这人一下马就大声喊道:“兄弟!二爷来看你啦!” 我觉的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二爷?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二爷吗?我决定再看看,只见他大步走进了帐篷里,不一会又走了出来,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没人啊。” 那个年轻人说:“应该就在附近,说不定在山上,要不咱们上去看看。” 二爷点点头,一行人骑着马开始上山,我担心着帐篷里的降魔杵和《楞严咒》,看他们走了,就急忙往帐篷里跑,刚到帐篷边上,听身后有人叫道:“二爷,人在这呢!” 我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呲溜一声钻进了帐篷,紧紧抱着我装经书的包袱坐在床上打着哆嗦,只听外面有人说道:“兄弟!我!别怕,出来吧。” 说着这人伸手要撩门帘,他手刚伸进了,我扑上去张开嘴,一口咬住他肥大的手掌,疼的他一下缩了回去,叫嚷着说:“哎,他娘的,咋还咬开人了,疯了吧这是,我说兄弟,我是来接你的,外面出事了,八爻古玉有下落了,哎呀,这咋说呢,你快出来吧!” 我听见八爻古玉几个字,心里突然翻腾了一下,虽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却隐约感觉这东西很重要,便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挑开门帘,外面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刺的我睁不开眼,同时心里那些尘封的旧事好像泉水一般,一件件涌了出来。 二爷一把将我拉出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说道:“行,就是瘦了点,精神头不错,咋啦,当了几年喇嘛,就不认识你二爷啦?” 我胆怯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笑着拉起我,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其余几个人围着我们站了,他问道:“你在这几年了?” :“五,五,五年。” :“说话没问题,你的事,藏经寺的人都跟我说了,这回我来就是接你出去的。” :“希荣,堪布,可好?”我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的在朝着连贯的方向说了,可听起来无论是语气还是声音,都十分的奇怪。 :“额,咋说呢,希荣堪布去年就去世了。” 我静静的:“哦”了一声,若说我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恐怕就是看破生死,从掩埋尸体到看着坟茔上长出青稞,再去收割,进食,联想到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死尸,我的尸体上也会长出青稞,一样会有动物或人去吃,在这,天道轮回不再是一句空话。 他应该没料到我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痴呆呆的看着我,我朝他笑了笑,不知是我的脸太吓人了,还是许久没笑变的生疏了,这一笑,居然吓了他一跳,他往后坐了坐,镇静了一番,继续说道:“那个啥,那个八爻古玉有下落了。” 我又:“哦”了一声,看的出,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态度,只是斜着眼看了看我,没有其他的表情。 :“小日本战败了,八爻古玉据说被人卖到了南洋,据说被个什么富商买走了,他娘的,看来当年杨万财的话是真的。” :“哦” :“你他娘再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抽你,兄弟啊,醒醒吧,我是来接你的,咱们得把那玩意找回来,听说那富商不是个普通人,背景老复杂了。 你收拾一下,我看也别收拾了,拎着你这个破包袱,现在就跟我走。” :“好”我微笑的回答到。 我的态度明显出乎他意料,瞪着大眼看着我,最后垂头丧气的对其他人喊道:“上马,上马。” 我被他扶上马,慢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我回头看了看卡尔东山巨大的身影,以及我那间破旧的帐篷,心里在想我还会回来的,就像我亲手埋了这些我害死的人一样,我要做完我该做的事,亲自完成这一切。 此刻我不禁想到我刻在石头上的小诗“君只见挥刀斩马饮黄沙,却不见枯骨化土生绿芽,花笑青松不曾红似火,雪压青松只道轮回不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