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安丰事件(三)
当安丰城危机四伏的时候,刘福通正在府中读书。莽豪杰出身,只是略通文义,后来一直又忙于战事,更是无暇读书。直到兵败退回了安丰,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读书这件事,每天除了忙于正事就是手不离卷,这些rì子却是正在苦读。 “禀太保,刘院判来了。”侍卫在门外禀报道。 “让他进来。”刘福通头也不抬地答道。 “见过义父大人!”一个身穿棉袍的黑壮汉子走进来拱手道。 “承志来了,坐。”刘福通放下手里的书卷,指了指书桌前的座椅说道。刘福通原本有几个亲生儿女,可惜都是平庸之辈,无法继承其衣钵,加上战乱频频,或死或散,剩下两个长大**的也只是做了一般的军官文吏和嫁人而已,唯一一个有点出息的幼子刘慎远准备送去江宁读书,现在还在路上。刘福通苦于后继无人,后来看到刘浩然置童子营,收义子,于是也学了起来,在军中选有才俊杰收为义子,刘承志算是比较出众的一个。 “濠州那边出了么事?”刘福通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义父,根据我收到的消,是宿州黑龙山的豪强徐大壮、王四麻子聚众起事,已经占据了宿州,一个自称淮西元帅,一个自称宿州万户,闹得动静不小,张士诚把他弟弟张士信派来了,准备镇压。”刘承志拱手答道。 刘福通不由了起来,淮西这个地方,民风彪悍,豪杰多如牛毛,起事拉杆子的人一茬接着一茬是自称义军或民军,可以说是元帅满地走,万户多如狗,有的附元军,有的投红巾军。在刘福通纵横河南河北时,淮西基本上处于他的掌控之下,这里算是安定了一段时间。但是自从他兵败之后士诚把手插进淮西,冒头的豪杰又开始多了起来。不过刘福通一般多是利用自己的威望进行拉拢,而已经将淮西视为后院的张士诚却是辣手无情,招安不成就出兵打,真把自己当成了元廷守疆大吏。不过双方虽然是各施其法,暗地里扩张自己的势力,但是好歹都还算有分寸,谨守界线,避免生冲突。张士诚忌惮刘福通背后的江南,刘福通对张士诚却是有心无力是就这样勉强维持下去了。而这次宿州出事,刚好算是在张士诚的地盘上,所以刘福通也只是关注一二而已。 “情景如何?” “回义父,听说宿州已经上万人响应大壮和王四麻子开始向州一带进,而张士信在濠州一带严阵以待河一线已经被封锁,南北消息完全断绝。” 刘通微微点点头。宿州以北是元廷地地盘。徐王二人还没有这么大地胆子去与军势正胜地元军交手。以西是刘福通地地盘。他虽然不比往rì了是威势依在。徐王二人暂时还不敢犯众怒所以就把目光放在了南边了。谁叫那里是外来户张士诚地地盘。 “义父次张士来势汹汹。比往rì几次都要动静大儿有些担心。”刘承志看了看刘福通地脸sè迟地说道。 刘福通双目不由闪出一道jīng光。吟了半晌说道:“而今是多事之秋。承志你小心一点也是应该地。” 刘福通退回安丰。不但将领几乎损失殆尽。几无可用之人。手头上地军队也不多。虽然后来又扩招了一些军队。但是只能说是乌合之众。只有那四千从汴梁**来地轻骑还算jīng锐。 “不过我相信张士诚兄弟还没有那个胆。”刘福通随即不屑地说道。对于这个反了又降。降了又反地邻居。刘福通多少还是看不起他。认为他完全凭借一手变sè地本事才混到今rì。“如果是张士德来了。我等还要戒备一二。可惜。他已经死了。” 前几次到濠州主持镇压地是张士德。对于这个yīn鹫善战地人。刘福通倒是多了几分心思。幸好张士德也知道大局。做了两次试探后便没有什么行动。这次换了一个张士信。刘福通便不放在心上。这个人。出名地只是贪婪和附庸风雅。打仗却是疏稀得紧。 “义父,张士德会是谁杀的?”刘承志不由问道,不仅只是他,估计南方各路人马这段时间除了关注刘浩然与陈友谅的战事之外,最关心也就是这件事。 “察罕帖木儿和刘浩然二之一。两人都是雄略之人,应该能做出这种顾于远虑之事,只是按照两人的xìng格,察罕帖木儿不屑去做,刘浩然不会去做,所以为父也很是迷惑。不过最后还是会水落石出,谁获利最大就是谁做的,只是现在还未显现,因此也就迷雾重重。”刘福通沉思一会说道。 听到刘福通都说不是很清楚,刘承志也便不再去追问了。 “义父,听说山东局势越地紧张,察罕帖木儿已经将我军残部围困在益都,不rì可下,如果山东事毕,察罕帖木儿就会全力南下,到时……”刘承志忍不住又劝道。 “你又在劝我移居江南?”刘福通长叹了一口气道,“承志,你不明白,谁都可以去江南,小明王陛下也可以迁驾江南,唯独我不能去江南。” “为什么呀义父,刘丞相不是拜义父为叔父吗?”刘承志不解地问道。 “你不明白呀,我虽然没有见过刘浩然,但是知六见过,他曾经出使过江南,回来对我说,刘浩然是一个谦和持礼的人,总 别人立场上着想,与他相交,总能如沐chūn风,心里觉的。” 刘承志眼里的不解之意更浓了。 “可是一个谦和持礼就能打下江南数千里江山,让定远军数十万好汉为他死心塌地地卖命?” 听到这里,刘承志也不由一凛,而刘福通靠回到椅背上,眯着眼睛叹息道:“我一直看不透他,琢磨不透他的想法。相比之下罕帖木儿是一只老虎,张士诚是一条狗,而他却是一条龙,一条大半身子隐在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蛟龙。” “这些年我一直持掌着朝中军政,可是江南我连半个手指头都伸不进去。” 听到这里,刘承心里明白了一二上不由重起来。 “我已经叫人做好准备了,些rì子等刘浩然打败了陈友谅,就将陛下送到江宁去,他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弱,江南比安丰要好多了,希望他在那里能养好身子。” 刘承志明白福通的意思,小明王从小就跟着母亲东躲xīzàng,吃了不少苦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后来从汴梁突围,刘福通几乎是舍了老命才护住小明王逃出生天,但是小明王却遭到了沉重打击,母亲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全没了只剩一个光人,jīng神上受到的创伤太大了。而且路上小明王还莫名其妙地中了一箭虽然不是致命伤,却也是雪上加霜,到了安丰后,几乎是躺在病榻上,最后还是刘浩然从江南派了几个名医,经过一番调理些rì子总算有了点起sè。 “义父,陛下一走怎么?”刘承志不由急了。 “我安丰。”刘福通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些年多少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可是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还要率兵北伐!”说到这里,刘福通的眼睛迸shè出一种灼热。 “义父……”正当刘承还要劝道时,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动静,久经军旅的刘福通马上跳了起来,奔出门外。 “出了什么事?”可是谁也不能回答个问题,只能看着北城腾起越来越大的红光,听着风中传来的哭喊声。 过了一会,一个满头是汗的偏将跑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上道:“禀义父,张士信率兵偷袭,有内应趁乱打开北门,他们已经杀进城里来了。” “什么!”刘福通的脸sè骤然变得惨白,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他一直看不起的人居然有胆子杀上门来了,而且居然能够一直摸到城下,还找到内应打开了城门。安丰城中虽然有两三万军队,但是真正管用的不过那四千子弟兵而已。 院子里变得一片沉寂,远处的慌乱声越的清晰,甚至可以听到张家军士狂呼乱嚎:“活捉刘福通!“ 刘福通沉思了一会对那员部将说道:“怀三,你立即带着jīng兵护住陛下离开安丰,奔江南!” “义父!”刘承志和刘怀三几乎是同时大叫道。 “安丰是守不住了,张士信看来是为了我而来,我留下陛下才好脱身!”刘福通沉声说道。 “义父,孩儿就是拼着这条xìng命也要护你出安丰!”刘承志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 “此时还做这惺惺妇人之态做甚?快走,否则一个都跑不掉!”刘福通厉声说道。 刘怀三流着眼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转身便离开了。 此时,内院奔出几个人,正是刘福通几个儿女和家眷。 “父亲,出了什么事?” “张士信杀过来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趁乱逃出安丰,奔江南去。”刘福通转过头来说道。 “父亲,那你怎么办?” “一旦我走那大家都走不掉了。”刘福通不由仰天长叹道,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沧桑和悲凉,“其实在汴梁我就该死了,数十万将士的血早就淹死我了!” 正待刘福通的儿女哭着准备离开时,刘福通突然叫住他们:“等一下,”说罢从书房里拿出一件被包在包袱里的东西,递给自己的儿子说道:“这是当年插在汴梁的大旗,希望你能交给刘浩然,希望有一天能飘扬在大都城头上!” “父亲!”刘福通之子跪在地上,哭泣着接过了这个包袱。 院子里一下子又显得非常安静了,在书房里,刘承志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刘福通穿铠甲。 “义父,你为何不突围去江南?”他还是不甘心道。 “去江南?”此时的刘福通变得无比的苍老,完全不是一个四十多岁驰骋天下的英雄,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看淡世事的老人。 “承志不明白啊。” “怎么了义父?” “就凭张士信能轻易摸到我安丰城下?还能这么快找到内应?” 刘承志的手不由一缓,是啊,刘福通在安丰到濠州的路上布有哨骑,州城里也有密探,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士信也不过是被别人当枪使而已。”刘福通黯然说道。 刘承志不由浑身冒出一身冷汗,寒入骨髓,谁有能力让一路上的哨骑和濠州的密探毫无察觉只有刘浩然。江南在安丰广布密探这是刘福通也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兵败之后,很多失去信心的将领纷纷被江南收买,而刘福通人在屋檐下,还要依仗江南的支援,只要不太过分也就忍了。所以说江南 有能力直接刺杀刘福通,但是却可以在关键的时刻置布置被收买的将领,让他们装聋作哑,而濠州的密探,凭借江南都知司的能力以让他们都变成死人。 “义父,这是为什么?”刘承志跪倒在地,双手抓住刘福通的腿大哭道。 “这就是他能一统江南,而我却困守安丰的原因。”刘福通仰起头行热泪无声地流淌着。 过了一会,正在痛哭的刘承志突然觉得一只手扶起了自己的右臂“承志,随为父杀敌去,就算是死,我刘福通也要站着死!” 当刘福通跨出大门时,傲视天下、威震一时的雄主气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仿佛他又是那个率领数十万红巾军挥师北伐的刘太保一身黑sè的铠甲,手持长枪在门口有如一座高山。 “回禀太保,陛下经安全逃出安丰。”亲兵将领迎上前禀报道。 “好!城中情况如何?” “回太保自从北门被打开,中乱成一团重六、杜老七、胡三泉、冯双刀等将领擅自领兵离城而去,其余各将是各自为战,张士信已经遣兵占据了安丰北城、东城和西城。” “还有多少弟愿意跟随我老刘?” “回太保,四千兄弟有两人护着陛下出了西门,有一千人护着太保的家眷出了南门,剩下的就只有这七八百号人了,其余的差不多都战死了。” “那,随我去凤章台!”刘福通一抖长枪说道。 凤章台原本是安丰元廷万户修得一座用于享乐的高楼,后来被刘福通改为处理政务的地方,位于南城,是城中最高的建筑。 “怎么回事?打了两个多时辰还攻下一座破楼?”张士信暴跳如雷道,自从把刘福通围在凤章台,他以为胜券在握,刘福通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可是没有想到,己军数千人的轮番攻打,李二锤、王长枪亲自上阵,依然还踏不上半步,只是在楼前留下数以百计的尸体。 根据禀报,小明王和刘福通的家眷已经逃出安丰城,张士信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派陈包头带了几千人出去追击,他眼里只有刘福通和传说中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平章大人,不如放把火烧了这破楼!”李二锤恶狠狠地建议道,他浑身是血,脑袋上还包了块布条,可见在凤章台没少吃亏。 “放屁!我要活的刘福通!”张士信跳着脚说道,放把火倒是干脆,可是刘福通也务必被烧死,那自己不是白来一趟了吗?要是张明善在身边就好,从淮安到濠州全靠他出谋划策才有今rì这结果,可惜自己从濠州出兵之时,他执意回淮安,不愿再跟过来。自己又看到大事差不多了,又不愿太得罪这位有功之臣,也只好放他回去了。 “传令下去,第一个攻上楼的赏银一千两,升官一级,抓住刘福通的赏银一万两,老子还给他元帅做。”张士信红着眼睛说道。 李二锤、王长枪听到这么重的犒赏,眼睛都绿了,而周围听到消息的军官将领们也个个都红了眼,不用上级嘱咐,自己开始动员起部属,不一会又一次向凤章台攻去。 “太保,第一层已经失守了,剩余的弟兄都退到二层来了,我们快顶不住了。” 刘福通坐在楼顶上,面向北面看着,听完亲兵队长的话,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准备些易燃之物。” 亲兵队长明白了刘福通的用意,含着眼泪磕了个头,一声不吭地走了下去。 “承志,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刘福通指着远处问道。 “义父,那里是河南。” “那里是河南,是河北、山西,是被鞑虏占去的大好河山,是数十万将士们浴血奋战试图光复的中华大地!”刘福通深情地看着远处,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远处一片黑蒙蒙,但是刘福通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这层黑幕,一直看过黄河,直指大都漠北。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看来我是做不到了,希望刘浩然能做到。”刘福通怅然叹息道。 “太保,都准备好了。”亲兵队长又跑了上来禀报道。 刘福通猛地转过头来,眼睛扫过每一个人:“你们不后悔吗?” “我等愿随太保赴汤蹈火!”亲兵队长、刘承志、十几名躺在地上的伤兵用尽全力大吼道。 “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随我去yīn间,要是那里的阎王也是鞑虏,老子还要带着你们造反起事!” “好!我等做鬼也要跟随太保!”众人含着眼泪吼道。 “那就点火!” 当大火在楼下噼里啪啦地燃起时,刘福通嗖地站起来,对着刘承志等人吼道:“好儿郎们,跟老子吼起来!” 张士信呆呆地看着大火在凤章台上肆虐,熊熊的火焰吞噬了整个楼阁,攻上第一、二层的张家军士们在火中鬼哭狼嚎,而一个巨大的声音从火里传出:“熊熊烈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