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战东南(一)
龙凤元年十二月,即至正十五年(公元1355年),常熟城外营寨连绵数十里,这里是定远军北路军的营地。主帅傅友德坐在大帐正中,其余邓友德、胡大海、华云龙、王弼、杨璟、吴复、曹良臣围坐周围。 “南路军已经有通报过来,常将军已经率部轻取湖州乌程城,并在东迁镇大败苗军先锋吕才部,现在正沿着太湖北上,围攻平江吴江州。”傅友德首先拿着一份军报说道。 众将低声议论了一会,其中的吴复开口道:“南路打得这么顺利,我们北路也该打出名堂来。”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大家不要着急。南路主要面对的是元军,自高邮一役,江南的精兵被抽调一空,而多数又被阻于江北,有的溃为散兵,有的被张士诚收编。元军在平江、湖州一带没有多少实力。据情报说,元廷行省丞相达实特穆尔以松江府达鲁花赤齐哈萨沙为平江达鲁花赤,替代病死的前任。以都水庸田使贡师泰为平江总管,协助防务,平江境内唯一有点实力的军队是淮西民军元帅王与敬部。不过南路军打下平江后还要应付苗军。苗军鄂勒哲部有苗兵万余,皆是凶悍善战之兵,已经成为元廷行省最大的依持。因此,我们在北路打得越好,常将军的南路就打得越轻松。” “如此论来,其实我们北路的任务最重。我们要面对北面张士诚十几万军队,虽然他的部队参差不齐,但是其中不乏原元廷的精兵和淮东彪悍民军。不过临行前护军给我面授军机,制定了对抗张士诚的整体战术。”傅友德的话让众人更加安静。 “两条,围点打援和添油打法。”傅友德的话让众人有点疑惑,他们不太明白护军指点的这两点军机是什么意思。 “张士诚的兵虽然多,但是被大江隔在了江北,他要想调兵南下,必须经过我们水师这一关。”傅友德开始解释道,“我们水师虽然不能阻止张士诚南下,但是可以迫使他只能一点点往南运兵。据水师通报,在昨日,张士诚已经派其大将赵打虎率一万五千兵马在通州渡江,并在福山港登陆。水师放过这一万多张军之后,立即猛攻其静海港,焚烧主力大船上百艘,并全力开始封锁通州江面,不准张军的后续部队南渡。” “我明白了,护军的意思是只让张士诚一点点地派兵南下,迫使他无法集中兵力,然后一点点被我吃点。就好像让张士诚往油灯里添油,一点点添,最后全部被我们烧光。”邓友德当即明白过来了。 “正是如此,护军说我们就是要利用大江和水师优势,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一点点吃掉张士诚的南渡军队,等他发现自己的兵力仅够维持江北时,自然而然不会再派兵来填江南这个坑了。”傅友德笑着答道。 “那围点打援是怎么意思?”邓友德点点头继续问道。 “我们水师无法封锁整个江面,张士诚今日在通州无法渡江,他明日可以在泰兴、江阴渡江。虽然镇江、江阴被我们占据,但是我们如果分兵扼守,很容易被张士诚牵着鼻子走。因此护军要我们围住常熟,却不急于攻打,就是要让张士诚的南渡兵马只能向常熟靠拢,这样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围歼其部。” 傅友德说到这里,众将都明白了。常熟城守将是张士德,听说也是张士诚最能打仗的弟弟,张士诚可不是一般的依持和器重他。张士诚派兵南下,自然首要任务就是救出张士德,然后合兵一处,再做进一步打算。而依照目前张士诚水师的能力,短时间里无法渡过数万军队。定远军在大江南岸广布哨骑,一旦发现张军渡江,立即举火报信,通知水师,然后切断江面,这样又形成了添油局势。 “大家既然已经明白我军的整体战术,那就请诸位用心作战,奋力杀敌。护军说过,具体战术他不管,任由我们发挥,只是下达的任务是尽可能多的消灭张士诚的军队,把他打痛,然后老老实实待着江北,不要再痴心妄想南下了。”傅友德最后严肃地说道。 “得令!”众将齐声应道。 赵打虎从渡江开始就心里发虚,原本按计划他是要率领两万兵马渡江的,但是定远水师在自己刚渡完一半多人马时就一涌而上,来回纵驰,火箭四射,自家的水师被打得狼狈不堪。相对而言,自家由漕船、盐船和渔船匆匆成军的水师的确不是人家定远水师的对手,人家好歹在巢湖当过水贼,吃的就是这碗饭,加上又和元廷的官军水师狠斗过几次,富有实战经验,听说他们还和定远步军一样,被那位刘浩然护军亲手编练调解过,实力不容小视。 看着自家的水师在江面上被定远水师追着打,逃回静海港也没有被放过,居然被用数十艘火船堵在港口里放了一把火,烧毁了上百艘船只。看着冲天的大火,赵打虎和一万五千多部属心里都是拔凉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退路被切断了。 赵打虎强打精神,统领部众缓缓向常熟进逼,辎重粮草带得不多,必须尽快和常熟的张将军会合,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日,赵打虎就看到自己前面横着一支军队,足足有两万余人,整整齐齐排成两个大方阵。看着如林如海的长矛,如山如岳的阵势,赵打虎在嘀咕着,这就是闻名大江南北的定远军长矛方阵。 自从定远军打出名堂以后,很多部队都学起它的模样,装备长矛,编练方阵,但是绝大部分都不得其法。很多军队的长矛方阵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一窝蜂,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还没有开打就乱成一锅粥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同样是长矛方阵,为什么人家定远军就能百战百胜,而自家的怎么就完全成了累赘?难道那位刘浩然有独门秘方? “列阵!”赵打虎没有心思去研究定远军长矛方阵是如何练成的,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眼前的危机,定远军的赫赫威名已经不容任何一支军队敢在正面小视他们。 当赵部匆匆忙忙排好军阵,定远军已经吹响了号角,在有节奏的鼓声中,上万军士举着长矛开始缓缓前进,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肃杀而庞大的方阵给赵部上下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不少赵军将士拿着兵器的手有点微微发颤, “弓箭手准备!”赵打虎连忙喝令道。经过高邮一战,张士诚部缴获了不少元军军械物资,算得上家底颇厚,不过在渡江时由于定远水师的阻扰,很多箭矢不是沉入江中就是退回江北,赵军随身带的不多,但是赵打虎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压制定远军的气焰,恢复己军的士气。 “放!”还没等定远军完全进入射程,赵打虎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箭矢如雨般飞出,倾泻在定远军军士们的头上,有上百人因此而倒下。但是这些依然挡不住定远军前进的步伐,经过多次战斗的历练,定远军上下已经得到了充分地淬炼,赵军的箭雨对于他们来说,只相当于毛毛雨,很多军士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随着鼓声前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要关注前面就行了,其余的交给战友就好了,而那些伤兵自然有医护兵照顾。 离赵军越来越近了,只听到定远军鼓声一变,各级军官立即发令:“挺枪!”。原本还高举向天的长矛被放平,锋利的矛尖直指赵军,然后随着变急促的鼓声,定远军军士们加快了步伐,开始小跑起来。整个长矛方阵迅速地向赵军推进。而旁边的弓弩手也开始向赵军倾泻自己的箭雨。 第一排长矛刺进了赵军前排军士的胸膛,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接连不断。赵军将士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无穷无尽的海浪冲击着,只是这海浪是由无数致命的矛尖组成,吞噬着前面的一切阻碍物。 仅仅接战一个回合,定远军长矛兵把赵军的前军刺杀得七零八落,上千伤兵躺在地上哀嚎着,身边更多的是已经死去的同伴。鲜血染红了湿润的土地,很快就结成了一块又一块黑色斑迹。 “元帅,兄弟们顶不住了。”部将带着哭声向赵打虎禀报道。在赵军眼里,定远军长矛方阵简直就是一部杀戮机器,敌人的惨叫和哀求,自己的受伤和死亡都挡不住他们的脚步,这些长矛兵只有一个念头,平举着长矛向前冲,刺倒面前的敌人。 “他妈的,老子不是瞎子!”赵打虎没好气地答道,前军惨象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他以前也和元廷的凶兵悍将交过手,只是那些人凭的都是凶狠勇武,而眼前的定远军不仅有这些,更有组织性和纪律性,所以杀敌的效率要高多了。 “元帅!前军已经溃散了!”一位部将策马飞奔过来,他的铠甲破烂,上面粘满了血迹,看来是好不容易才逃离血腥的战场。 “什么?前军主将呢?”赵打虎一把揪住那员部将的前胸甲叱问道。 “王将军连人带马被刺成了血葫芦,赵副将想去营救,结果被射成了刺猬。”部将哭着禀报道,在定远军长矛和弓弩交替进攻面前,赵军前军的确束手无策。 赵打虎骑在马上的身形不由晃了两晃,前军的王主将和赵副将是他部属里有名的猛将,就这样被定远军不费吹灰之力给淹没了,实在让他不甘心,赵打虎也意识到,个人的勇猛在定远军严谨凶悍的战术配合面前不堪一击。 “元帅,定远军杀透前军后,现在开始向中军杀来。”另一员部将慌忙地跑来禀报,“不少中军的将士被前军的溃兵一裹,也逃走了不少,中军现在是岌岌可危。” “他妈的,这仗打得真他娘的窝囊!”赵打虎恨恨地骂道,这才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定远军就几乎杀散了自己的中军,这种效率和速度是他闻所未闻的。 “撤回福山港!”赵打虎当机立断道,他相信,再不撤的话定远军最后也会把自己刺成血葫芦。 主帅率先一跑,整个赵军就开始全线崩溃了。等赵打虎率领数千残兵退回福山港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定远军水师找上门来了。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赵打虎知道自己陷入绝境了。当夜,赵打虎丢下部属,带着几个心腹爬上一艘小船,趁黑悄悄地偷渡回了江北。 第二日,发现主帅跑掉的赵军残部在将领们的率领下只好投降了,至此,张士诚第一次对江南的反攻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