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 花团锦簇姑苏无二 莺声燕语江南第一
沈冥听慕容崎岫提到探山徒劳之事,又想到绛云宫主和大天罗宫之间不同寻常的恩怨,便道:“依沈某愚见,绛云宫此次北上,并非为了扩张势力,竟是单单为向大天罗宫寻仇而来。” 卓凡听了这话,面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慕容崎岫一拍大腿,“沈兄此言甚是,小弟这几日思前想后,从绛云宫人的行藏举动来看,恐怕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倘若只是如此,我们倒是不必担心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慕容崎岫便命仆人安排卓凡在慕容世家中的住处。慕容世家家大业大,光是客房便有几十间,卓凡和沈冥所居之处,相距不远,因此无事之时,卓凡便常与沈冥谈论一些武林掌故和当今时事。 沈冥平时不善言辞,此次任务又极是机密,连江南飞都不知他查找大天罗宫究竟是何用意,因此每当卓凡问起之时,沈冥却总是三缄其口,或是用其他话题岔开,不肯多言。卓凡见他如此,便就不好多问。 这日慕容崎岫引着二人在花园之中闲逛,远远听见一阵歌声,缠绵婉转,不绝如缕。 “春云阴阴雪欲落,东风和冷惊罗幕。渐看远水绿生漪,未放小桃红入萼。佳人瘦尽雪肤肌,眉敛春愁知为谁。深院无人剪刀响,应将白纻作春衣。 垂柳阴阴日初永,蔗浆酪粉金盘冷。帘额低垂紫燕忙,蜜脾已满黄蜂静。高楼睡起翠眉嚬,枕破斜红未肯匀。玉腕半揎云碧袖,楼前知有断肠人。 新愁旧恨眉生绿,粉汗余香在蕲竹。象床素手熨寒衣,烁烁风灯动华屋。夜香烧罢掩重扃,香雾空蒙月满庭,抱琴转轴无人见,门外空闻裂帛声。 霜叶萧萧鸣屋角,黄昏斗觉罗衾薄。夜风摇动镇帷犀,酒醒梦回闻雪落。起来呵手画双鸦,醉脸轻匀衬眼霞。真态香生谁画得,玉如纤手嗅梅花。” 三人初闻此歌,都驻足静听,一时歌声渐消,余音却仍似环绕于雕梁之间。 沈冥在京中之时,也不免偶与同僚相聚于歌舞之所,他虽然不喜声色犬马,更是不谙音律,却仍难免被此美妙歌声打动。转身看那二人之时,只见慕容崎岫立在一块假山之前微笑,而卓凡却双目微闭,面露喜色,兀自沉浸在适才那动人歌声之中。 慕容崎岫笑道:“沈兄,卓公子,这歌声如何?还入得二位尊耳么?” 卓凡这时才自陶醉之中清醒,不觉叹道:“如此歌喉,生平仅见。慕容公子,这唱歌的却是何人?” 慕容崎岫道:“二位随我一同上前,便知分晓。” 三人当下绕过假山,来到一楼亭之前。 只见楼亭共有二层,精美之处难以细数,一层中坐着几名女子,皆是绿色衣饰,从装束上看,显然是府中丫鬟。 这几人见慕容崎岫来到,纷纷出亭施礼。慕容崎岫便故意问道:“二位小姐可是在楼上?” 他话音未落,只听楼上一个女子声音娇笑道:“大哥真是作弄人!明明躲在假山那边偷听表姐唱歌,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来,却也不羞!”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楼亭的阶廊之上,露出半张年轻女子的娇颜,明眸如水,笑颜如花,却是慕容世家小姐、慕容崎岫之妹——慕容璇玑。 慕容崎岫笑着向沈冥卓凡二人介绍,“这便是舍妹……你这丫头才是不知羞的,有客人来,也不知道见礼,一味的疯玩疯闹。” 又扬声向楼上道:“表妹,这二位是为兄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却听另一个女子道:“表哥说哪里话,此间一草一木,皆属慕容世家所有,我不过是客居其中,怎敢怠慢表哥的客人,三位便请上来罢。”听声音竟是适才唱歌之人。 三人相视一笑,便上了二楼。 却见二层设着一个小小圆桌,几张圆凳,两名少女正坐在桌旁刺绣。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全身衣饰皆为粉红,小小圆脸生了一双大大的明眸,转盼之间,灵慧动人。 另一个少女比她稍大,却仍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是绿衫白裙。生得瑶鼻秀口,杏眼桃腮,尤其是肤色极白,浑如羊脂美玉。 这二人见三人上得楼来,粉衣少女便用右手食指抵着自己面颊,向慕容崎岫道:“羞羞羞!大哥最是惹人厌!人家在这里玩得好好的,偏你又来扫我们的兴!” 慕容崎岫佯怒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成话!现有客人在此,还不收敛些!看我不告诉娘亲让她好好管教于你!” 他一边训斥meimei,一边向沈冥卓凡二人道:“这便是舍妹了。这丫头一向缺乏管束……”慕容璇玑向他瞪了一眼,却被他无视。 慕容崎岫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舍表妹孙琦,乃华亭孙家的千金。” 那身穿绿衫的少女此时却已起身相让,“表兄有礼。二位公子请这边坐。” 沈冥二人向她施了一礼,便与慕容崎岫分别落座。慕容璇玑向她哥哥做了个鬼脸儿,便也跑到绿衫少女身边坐下。 沈冥素来不擅与女子交往,当下却不说话。只听卓凡道:“原来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灵韵仙子’孙琦!在下卓凡,这厢有礼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琦道:“一向听说孙姑娘的歌喉乃是江南第一……适才在园中听到仙子清音,真是有如……闻名不如见面,在下得以再次与姑娘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沈冥自和卓凡相识之后,一直觉得此人言谈举止之间颇有傲气,此时见他盯着孙琦,眼睛动也不动,居然是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不由得大为讶异。 慕容崎岫却在一边轻笑。 孙琦听了此言,亦是微微一笑。她本来神色淡然,此刻一笑却似桃花初绽,“卓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不过是山野之人,虽然素爱音律,却也不过是闺阁之中的雕虫小技而,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卓凡却道:“孙姑娘太过谦虚!在下在园中细细听来,姑娘适才所唱虽是软曲,却隐隐含着一派侠客之胸襟,尤其是‘真态香生谁画得,玉如纤手嗅梅花。’这一句,实在是令人陶醉其中。” 慕容崎岫和沈冥对视一眼,不觉暗笑。若不是亲耳听见,实难相信这一番恭维之词,竟是出自一向高傲人前的鼎湖山卓公子之口。 孙琦尚未说话,却听一旁慕容璇玑已然笑得前仰后合,娇声道:“表姐,想不到这位卓公子竟然是你的知音!” 此言一出,慕容崎岫再也忍不住,登时笑了出来。 孙琦满面飞红,轻轻在慕容璇玑身上一推,“你这丫头说话没轻没重,竟然连我也取笑起来了!” 慕容璇玑“哎呦”一声避开,却向孙琦道:“表姐!谁不知道你们孙家的绝学‘飘萍掌’的厉害,可不要恼羞成怒,就想着杀人灭口啊!嘿嘿。” 孙琦更是又羞又怒,起身要去拧她的脸,又想到此刻尚有外人在此,不好发作,只得向慕容璇玑冷笑道:“却不知是什么人整日里向说被哥哥欺负……这一次却休想让我在姑妈面前给你说好话!” 慕容崎岫见状,连忙劝解:“诶诶!你们这姐妹二人这可是在内讧不成?人家沈兄和卓公子还在,如此这般,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二人方才停住,慕容璇玑见沈冥上楼半日,只是闲坐,竟不发一语,却向孙琦耳边低声道:“哥哥这两个朋友有意思得紧!一个一言不发,一个却又说个没完!” 孙琦心中正不自在,明明听见慕容璇玑说话,却不理睬。 慕容崎岫见状,刚要那话岔开,却听卓凡“咦”的一声,竟似又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只听卓凡看着桌上摆放的丝线罗绸等物道:“二位小姐可是在刺绣?” 慕容璇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莫非卓公子除了精通音律,对女红针黹也有研究不成?” 这一回却是轮到卓凡脸红了,他忙道:“不是不是!慕容姑娘切莫误会,在下只是听人说起,江南土地肥沃,气候温和,蚕桑发达,盛产丝绸,自古以来就是锦绣之乡。苏州刺绣之法更是冠绝天下,传说苏绣‘针线细密,用线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在下见此桌上摆着半成的绣品,这才有此一问。” 孙琦向卓凡笑道:“说起刺绣,我这表妹可是个中能手。她这纤纤十指,可是巧过天上的织女,所绣之花鸟绰约亲昵、人物瞻眺生动、楼阁深邃精美……尤其是她绣的双面山水,那才叫诗意江南,十指春风呢。”她说到这里,不去看卓凡,竟是向沈冥深深望了一眼。 卓凡听了,自是大为赞叹,将慕容璇玑逗得“咯咯”直笑,五人在楼亭之上谈笑风生,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