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阳两隔
黄泉路尽,忘川河奔腾咆哮, 奈何承忘川, 从今生,到来世, 便是这一桥之隔, 却注定是天涯陌路。 黄泉路的尽头,便是忘川河,河里污浊的波涛亘古至今不停的咆哮。 忘川河的两岸,是灿烂的彼岸花,妖艳且眩人心神,美丽的花瓣如菊丝般的伸展着娇嫩且纤细的身姿,通体如玛瑙一样的透亮,鲜血一样的红艳,微风拂动,那一片花海,仿佛血浪翻滚,妖而不恶,艳而不俗。 奈何桥上的孟婆,端着她精心熬制的孟婆汤。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记一世沉浮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形同陌路人,相见不识; 跳进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住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找前生的爱人。 “你说什么?你愿意跳下忘川河,承受千年万箭穿心之痛,带着今生意念转世?那她呢?”孟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李由望向怀中的明月,目光中满满的疼惜:“她不用,送她去人间,千年之后,我自会寻她。” 孟婆淡淡地看了李由一眼:“要带着记忆转世,就必须跳下忘川河,承受千年的苦痛,亘古以来,冥府之中从来就没有人破坏过这个规矩。只不过一旦跳下忘川河,你每一日,都会感受到万箭穿心的痛,这样的痛,要持续一千年,如若千年之后,你还念着前情,你便带着今生的记忆,重返人间。” “我便是要这份情,跨越千年,永生不灭。” “哼!”孟婆冷哼道:“没有几个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最终都会被折磨的心神错乱,如疯如痴。莫说千年,短短一两百年的时间,你就会为你今日的决定追悔莫及。” 她见多了信誓旦旦跳下忘川河,却不得不因承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与疼痛,而变得疯癫迷乱的人,终不知自己所坚持的是什么。 即便有心志坚强的勉强撑过了千年,重返人间,却早已人事全非,那个曾经相恋的爱人全然不记得当初的约定; 而那个在忘川河受尽了千年折磨的人,他坚守的那段撼天动地,足以泣鬼神的恋情,早已被忘川河中的苦痛消磨殆尽,只恨自己的不值,只悔自己的执念,错过了十世轮回,错过过了多少旖旎的风光。 “我愿意。”没有更多的言语,李由淡然道。 孟婆冷冷的哼了一声:“如此信誓旦旦的又岂止你一个人?千年之中,你会看到她从桥上走过,但是你们言语不能相通,你可以看得到她,她却看不见你。年复日久,你终会心如死灰。” 李由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孟婆看了一眼李由,摇头叹息道:“既然你这样决定了,我也不能改变你的执念。” “真挚的感情,经得起千年的等待,海枯石烂的誓言,也受得住忘川河的折磨。”李由定定的看着孟婆。 孟婆无奈的摇头叹息:“没见过像你这么痴情的男人。” 李由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忘川河边,回头再看明月。 那一回头,整条黄泉路,整座奈何桥,都在那一瞬间洒满了银色的光芒,忘川河边的彼岸花,更加的绚烂夺目,时间若能凝在这一刻,何至于泪如雨飞,何至于,人间这么多凄美的爱情,终以惨淡收场...... 他好希望能与他的小月相伴永生,如果能够存着记忆陪她在来生,哪怕只是做一个平凡的人,他也愿意,只要能日日夜夜看到他的小月。 但就算这么卑微的祈求,都没有人能够答应他,他只好以自己的方式记住明月,记住这个让他铭心刻骨的女子,记住他今生唯一挚爱的妻子。 只要这份记忆存在,他的爱就会永生不灭,即便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畏惧。 这忘川河,又算得了什么呢? 面对忘川河,纵身跃下,只留一个孤单的背影,在明月睁开双眼的同时。 “不------” 站在忘川河边,看着波涛汹涌的暗流,明月心如刀绞:“夫君,你不是说过,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吗?我们不是有对天盟誓的吗?我们不离不弃,携手白头......” 在明月就要纵身跳下忘川河的一瞬,孟婆一把拉住了她。 碗里的汤,如一缕细细的水线,流入明月的口中,前尘旧梦一幕一幕在明月眼前重现,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滑落...... 转眼之间,十世轮回。 贵为天之骄女的明月公主,在每一世的轮回中,都鬼使神差的以冷月为名。 而李由,在他跳下忘川河的那一刻,便决定更名为李云轩。 李云轩! 他不会让冷月一个人孤单单的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要陪着他的小月。 然而让李云轩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并没有像他期许的那样发展下去。 他心爱的妻子,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去遇到更好的男子,也没有如他祝福的那般,成亲、生子、幸福终身。 这千年的人间之路,这十世的轮回之中,冷月真的就孤单单的走了过来,走的那么的艰辛,又那么执着。 就算每一世都喝了孟婆汤,就算每一世都是一个重新的开始,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牵绊,让冷月注定在孤单中度过一世又一世。 又似乎和李云轩约好了一样,只身走这千年路,只不过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冥府。 而冷月,每一次走过奈何桥,她都会感受到刀绞一般的心痛,如万箭穿心,万毒噬心,痛到无法呼吸。 冷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痛苦的奈何桥,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身边走过奈何桥的灵魂都面无表情,难道他们都不觉得痛吗? 或者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噬心的痛? 每一次,站在奈河桥头,她都好怕,怕那种痛,吞噬了自己的心,但又无可奈何的只能选择往前走...... 咬着苍白的嘴唇,忍着巨大的疼痛,冷月捂着胸口,一步步走在奈何桥上,她分明的感觉到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他的双眼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身形,眼中那么多疼爱与痴情,那么多期许又无奈。 那双温柔并深沉的眼,对冷月而言,何等的熟悉、亲切。 可是她想不起来。 当她认真感受,想要找到黑暗中的那个灵魂时,却突然失去了那道目光,让她再也感受不到,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瞬间被挖空心腹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周身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冰冷,仿佛置身于千年寒冰池。 踩着奈何桥上轮回的足迹,冷月走至忘川河的彼岸,回头再望望身后的一切,带着一份失落,叹叹气,摇摇头,告诉自己:想多了...... 物换星移,千年之后。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 暴君jian臣当道,民不聊生,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 一时间风起云涌,不仅有李渊的唐军,更有李密的瓦岗军,中原的王世充,河北的窦建德...... 公元六百一十八年五月,李渊于太极前殿登基称帝,改国号唐,定都长安。 李唐的王朝还未兴起,隋末势力尚未平定。 以瓦岗军为首,地方豪强结为联盟,以洛阳为中心,和李唐江山形成对峙局面。江山不平,江湖难平,两股势力相争,无论是谁想要问鼎天下,都需要借助武林儿女之力。 在这个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时代,称霸西方武林的西域天煞盟,却有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和一群与世无争的人们。 这就是江湖广为人知的天煞盟的天盟谷。 天盟谷得天煞神君的特准,可以不参与天煞盟内的任何事务,可以随心所欲的过他们自己想要的生活。 掌控了整条丝绸之路通商的天煞盟,在财力上拥有绝对的资本,足以给予天盟谷所有人安乐富裕的生活。 在天煞神君的眷顾之下,天盟谷的人们生活的富足而快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天真的孩童嬉笑打闹的场面,是江湖上很多人向往的田园美景。 天盟谷漫天黄沙飞舞之中,一个眉清目秀,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倚着一棵大树,斜斜的躺着,充满英气的脸上是未脱的稚气。 天煞盟之人该有的煞气,在他身上却找不到分毫。 一袭蓝衫,倒是让人觉得他有点像个书生。眉宇之间,自有一份沉着与冷静,让人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勇敢、正直,衬得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更加的让人爱惜。 然而此刻,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漫天黄沙,任思绪不停地翻飞,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没有父母亲人,只有师父凌星子、meimei冷月,还有上了年纪的张妈相伴。 就算自己的姓名,他也只依稀记得,是在五岁那年,一位不知名姓的叔叔告诉他的,就连冷月meimei,也是那位叔叔抱过来留在天盟谷的,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谜,他想解开,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 仰望天空,偶尔有几只鸟雀飞过,留下一两声哀鸣,如同他现在的心情,迷茫而又无奈。 值得他庆幸的是,师父待他很好,冷月meimei虽然调皮,却很可爱,尤其愿意粘着他,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能这样一直陪着师父和冷月,他很知足,那些不可预知的未来,还是交给上天吧。 “轩儿。” 一声呼唤将少年的思绪拉了回来,少年忙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来人唤道:“师父。” 随即看到师父凌星子身后的女孩,便笑道:“小月也来了?” 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的凌星子呵呵笑道:“师父这几日闲的无聊,就想出来走走,小月她怎么肯一个人在家里呢?只好带她出来了。” “云轩哥,你刚刚又在发呆吗,我和师父老远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呢。” 李云轩看向凌星子身后的冷月。 一袭红装如火焰般跳动,明眸、皓齿、翠眉、红唇,尤其让人意醉神迷的,是那如花的笑颜,看得李云轩心里一暖:“小月,是不是你缠着师父一起出来的?” 冷月闻言嘟起嘴转向凌星子:“师父你看云轩哥。。。。。。” 凌星子抚了抚冷月的长发,笑道:“这次可不是小月要出来的,是师父自己想出来走走,云轩那,你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李云轩道:“师父,徒儿每日都有勤加苦练,可好像没有什么进步啊。” 凌星子点点头,看了看周围,说道:“这个地方应该没有几个人来吧?” 李云轩道:“这里四面环山,只有前面那个小山谷可以出得去,天盟谷本身就是山谷,这谷中谷,就更没有人来了。” 冷月笑道:“其实,这个山谷是我和云轩哥发现的,外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着伸手指向远处的山峰:“师父你看,那座山峰和后面的悬崖相连,把这里围成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一般是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凌星子顺着冷月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小男孩坠落山崖的情景,不禁轻轻摇头,长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十多年了。” 李云轩和冷月一脸疑惑的看着凌星子,凌星子却收回目光,转向李云轩和冷月:“轩儿,小月,陪师父到那边坐坐。” 二人遂与凌星子一同到山谷正中央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凌星子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与李云轩。 李云轩双手接过,看了一眼,惊道:“天煞枪法?师父,您不是说这套枪法太过霸道,不适合我们练习的么?” 凌星子道:“武功本来就只做防身之用,多练习也没有坏处,师父常说天煞枪法霸道,是觉得你们年纪尚轻,现在,你和小月都已经长大了,练来防身也没有什么坏处,只不过练武之人,应该心存仁厚,你们只当强身,切不可一味的追求武功境界,而走火入魔。” 李云轩道:“师父的教诲,徒儿都一直谨记在心的。” 凌星子正色道:“你和小月从今天开始就要练习这套枪法,并且每日都要来这里练。” 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中,凌星子继续说道:“你们只须好好练功,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切忌要心存善念。” 冷月伸手取过李云轩手中的枪谱,翻了几页,疑惑的问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让我们学这么深奥的武功?” 凌星子看着冷月笑道:“多学一点东西总没有坏处呀,小月,跟着你云轩哥好好练。” 寒来暑往的又一个盛夏,李云轩躺在大树下,目光直视着远处的山峰。 从师父将天煞枪法传给他和冷月之后,二人便每日刻苦用功,冷月偶尔会被凌星子留在家中,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山谷中勤修苦练。 “云轩哥,你又开始发呆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冷月轻盈跑至李云轩身侧。 转回头看向冷月,依旧一身红裙,衬着蓝天,如火一般的烧着。 李云轩眼里尽是柔情:“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师父呢?” 冷月咯咯一笑:“师父老人家午睡呢。”说着将手中的长枪挥舞了两下:“云轩哥,咱俩再比个输赢如何?” 李云轩站起身宠溺的在冷月鼻梁上刮了一下:“你几时输过为兄啊?” “那是哥哥让着小月,否则以我的身手,怎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还能安然全身而退的?” 手抚长枪,冷月继续说道:“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仗剑天涯的梦,我知道你和师父都不会同意,不过,幸好师父允许我学武,只要我勤加练***有一天,师父会同意我去外面闯一闯的。” 李云轩凝望着冷月,他心里,又何曾没有一个江湖梦? 只是那个梦,离他们都好遥远,江湖中的纷争,是残酷无情的。 师父常常挂在嘴上训导他们的,就是远离是非,远离尘嚣,过一生清静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这样的幸福对这两个从未涉足江湖的少年男女来说,真的是难能可贵的,毕竟,这是一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