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背负执念的公主

    十几分钟后，遍体鳞伤的黑色房车来到了一栋位置偏僻，但装潢华贵的大楼前。车刚停稳，卡特琳娜便推开门，面无表情的跃了下来。雅科夫也恢复了平时的恭敬，低着头以侍臣的姿态跟在侄女侧后，大楼门前的两个守卫见到金发公主驾到，急忙打开了厚实的红木大门，然后一齐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右手扣左胸低头行礼，卡特琳娜淡淡的回了一句：“不必多礼。”，便带着叔叔径自走向会议大厅。

    叔侄两一路无言的踏过走廊来到了大厅前，雅科夫恭敬的上前为主君推开会议厅大门。卡特琳娜深吸了一口气，踩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踏进了宽阔的大厅。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达十几米的椭圆形会议桌，桌子旁早已坐满了参会者，这些罗曼诺夫家族的传承者们，如今仍然控制着俄罗斯地区的各种产业，甚至超过半数的地方安全部队。迅猛而短暂的苏维埃烈焰，只焚毁了罗曼诺夫家金碧辉煌的亭台宫阙，却没来得及将其埋在俄罗斯大地之下的根基彻底化为灰烬，如今坐在这会议大厅里的人物，都是新俄罗斯各行各业的领袖。

    但今天会议厅的氛围，却与参会者们尊贵的身份有些不对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大厅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轻声密语。但是在卡特琳娜踏入大厅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立即沉寂了下来，会议桌旁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家族元老们同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弯腰对立在主位上的金发公主行皇亲之礼。

    卡特琳娜环视了一下四周参会者，翡翠一般深沉的眸子扫过圆桌旁所有人的脸，可是那些久经风霜的叔叔伯伯们脸上却只有温和的微笑，她抿了抿嘴角，故意不回礼，微微俯下上半身，双手指尖轻轻压在会议桌上，半眯着眼，将锋锐的目光对准了站在那些老狐狸们侧后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都是各家的长子，或者各家主最看重的、将来要继承本家事业的子侄，片刻后，卡特琳娜将视线定在了本土卫戍部队副司令身后。副司令的长子脸上带着一抹焦躁和愤怒，而当与她目光相接时，却变成了闪躲和淡淡的惶恐。

    得到了猜想之后，卡特琳娜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回了礼，坐到主位上，挥手示意站在自己侧后的事务官开始会议议程。年轻的事务官打开厚重的保险箱，将事先准备好会议材料分发到每个参会者手中，然后退回原位，用洪亮的声音说道：“现在进行主议程，请卡特琳娜陛下发布新的战略决策草案。”

    卡特琳娜闻言站了起来，将双手背到身后，开始阐述新的战略计划，她根本没低头去看桌上的材料，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有条不紊的思维，用沉缓有力的口吻，开始将新战略一点点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罗曼诺夫家要在接下来的混乱取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必须处理好两个方面的战略：军事和外交。在军事方面，虽然家族掌握着整个俄罗斯大半的内卫部队，但现阶段却不得不采取保守策略。因为如今骑士团的主力依旧留驻于乌克兰地区，任何不适当的军事行动都只能自取灭亡。所以在军事上，必须利用骑士团自己订立的宪章，占据‘内卫部队不得越境参战’的宪章法理制高点，避免被卷进战火，同时尽量避免同欧洲方面的渗透部队冲突，保存好实力。

    然而，无论军事上采取什么策略，家族控制下的内卫部队，也绝不可能同骑士团或新欧洲国防军抗衡。所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认清楚一个问题：这场即将烧遍东欧的战火中，谁是可以合作的盟友，谁是阻碍复国之路的敌人。

    能不能成为朋友，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看双方的目标是否有重合点，根本利益是否存在不可调和的冲突。身为旧秩序守护者的骑士团，追求的是一个一极化、处于绝对控制下的世界。而骑士团的利益，就是保持现有的旧秩序稳定，因此，如果没有极其特殊的条件，骑士团绝不会允许一个独立的‘俄罗斯帝国’崛起。所以，家族的目标同骑士团背道而驰，合作可能性非常微小。

    恰恰与骑士团的角色相反，如今的新欧洲是混乱和无序的代言人。为了碾碎骑士团的旧秩序，欧洲大执政官不惜押上了整个德意志的命运，在这一点上新欧洲的目标完全同家族一致。

    但是，过早乘上欧洲大执政官的战车，却无异于自杀。因为新欧洲的力量相对于骑士团来说，实在过于薄弱。许多国际军事观察家都已经放出评论：要么大执政官会在最后一刻向骑士团妥协，要么欧洲国防军将会像漏水的孤舟般，瞬间湮没在骑士团山崩海啸的制裁攻势里。

    虽然卡特琳娜不认为那个屡次创造奇迹、一手改变了欧洲的男人会没备下底牌就孤注一掷，但她也不准备把家族命运当做赌注，去博大执政官能击败近十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士团部队。

    所以，现在最佳的战略就是等待，等待接下来那场火焰、鲜血和钢铁的碰撞中，骑士团再一次制造震怒世界的惨剧。‘萝莱蕾’在大西洋上留下的挽歌，已经撕碎骑士团‘正义使者’外衣，如今世界各地都充满了诅咒骑士团的声音。哪怕骑士团最后能够得胜，也注定要失去世界人民的信任。到那时，在新俄罗斯揭竿而立的家族部队，就是反对骑士团虚伪宪章的正义先锋！

    有了这个榜样后，蛰伏在世界各地的革命者也好，野心家也罢，都会乘着骑士团主力汇聚东欧同大执政官死战，背后空虚之时，乘机而动！当这些条件凑齐时，俄罗斯帝国必将重新崛起于乱世，罗曼诺夫家也将洗刷历史留下的尘埃和血迹，恢复旧日的荣光！

    用激昂的台词完成结束语后，卡特琳娜退回座位上，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嘶哑的喉咙，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发表意见。坐在椅子上的老狐狸们面无表情，不时翻动着桌上的材料，相互低语着交换意见。而侍立在各个家主身后旁听的各家继承人，却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金发公主身上。刚才卡特琳娜的战略分析，大量引用了材料中的详细数据和人物、事件，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资料，完全凭借记忆力和思维，将这些条件组合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战略计划，能力之强，让他们这些男人都为之钦佩。

    片刻后，议程进入了表决环节，卡特琳娜却没有在意唱票的过程，她静静坐在主位上慢慢喝着杯中牛奶，过了几分钟，事务官大声宣告了表决结果，新战略得到全票通过。

    年轻的事务官舒了口气，准备宣布会议进入最后总结阶段，可是卡特琳娜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萨沙。今天有没有临时议程？”所谓的临时议程，指的是不存在于原定会议范围内，在会议期间临时突发，却必须加以处理的紧急事务。而事务官则是整个会议的信息枢纽，任何会议前夕临时突发的事件，都会被情报系统递送到事务官跟前。

    可是今天，萨沙却暗暗抱怨情报系统的消息传得太快，要是晚一天传来，他就不必处在这种得罪人不讨好的尴尬位置了，他悄悄瞄了瞄金发公主的背影，卡特琳娜挺直的腰板纹丝不动，金丝般的长发辫在白色灯光下闪着幽冷的色泽，随即他将询问的目光转到了会议桌旁的卫戍部队副司令身上。

    但卡特琳娜没给事务官留下‘变通’的时间，她头也没回头，声音中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萨沙。跟你说话的是我，你看着涅科夫叔叔干什么？”年轻的事务官被这个严厉的声音惊得脸色铁青，手中的文件也不自觉的洒了一地，不敢再做任何隐瞒，急忙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将几个小时前在地铁隧道里发生的血案做了报告。

    卡特琳娜听着事务官的报告，脸色越来越阴沉。持续时间不到两分钟的战斗，自己一方就死了二十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而唯一一个幸存者居然是副司令的三子，目前还在医院抢救，生死不明！金发公主当然知道，如今骑士团对欧洲军情局特工的悬赏已经高到了极端的地步，恐怕有些年轻气盛的家族成员压不住冲动，想要趁机干出一番功劳。可是跟在贵族军官们身旁的直属部队绝不是饭桶，回想起地铁门口见到的那个阴冷的东方男子，再联系到近来圣婓在莫斯科出现的情报，卡特琳娜忍不住做了最坏的猜想，恐怕这次，那些倒霉鬼是遇到军情局长本人了，能保下半条命，也只能说明军情局还不想跟罗曼诺夫家彻底翻脸而已。

    想到这里卡特琳娜的脸色冷到了冰点，她定定注视着对面的副司令，轻声问道：“涅科夫叔叔，半个月前，我们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做出了决议，不干涉欧洲军情局在俄罗斯的任何行动。那时你投了什么票？”老人沉默了一会，正视着卡特琳娜翡翠般的眸子，平静的回答：“回陛下，我投了赞成票。”卡特琳娜低下头，轻轻翻动着手中的战斗报告，淡淡问道：“那么你的三子，卡烈金，违背决议带领直属部队抓捕军情局特工，你知道吗？”涅科夫沉吟了一会，低声回答：“知道。但是我没有阻拦。”卡特琳娜随手将报告丢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将双手背到身后，冷冷道：“那么涅科夫叔叔，根据罗曼诺夫家的祖训，我以家族第一继承人的名义，判罚你十五鞭笞，散会后立即执行。”

    “陛下！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扩大家族在卫戍部队中的势力，无论怎么说，父亲为了家族事业鞠躬尽瘁，是大家都公认的！而且现在卡烈金还在抢救，您就为了外人来判罚自家人，这会让大家心寒的！”没等副司令回应，站在他身后的长子却先急急的开了口，卡特琳娜用锋锐如刀的目光直视着年轻人的眼睛，缓缓说道：“不干涉军情局行动，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决议。若是自己私下的决定，危害了全体决议的实行，就必须受罚，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年轻人在公主冷锐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下来：“可是陛下，父亲年高体衰，恐怕难受得起鞭刑，请陛下稍微...”“今天你们任何人犯了错，我一句话就能赦免。”卡特琳娜没等对方说完，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感情：“可是，等到一个个错误累积起来，将我们拖到败亡之渊时，谁来豁免我们？敌人吗？”

    “够了，雅克。陛下，请原谅犬子的无礼之举。我违反了决议，理当受罚，对此我毫无异议。”涅科夫对身后的儿子打了个凌厉的‘闭嘴’手势，他明白，身为臣下必须维护主上的威严，而家主的判决是公正的。如果没有这份公正，私欲、嫉妒和谎言就会撕裂整个家族，罗曼诺夫家能渡过这百年沧桑，在苏维埃的烈焰和骑士团解放东欧的剧变后保持完整，正是因为历代家主的无私和公允。

    完成判罚后，卡特琳娜有些疲惫的退回了座位上，淡淡宣布会议解散，两个穿着特殊制服的家族执法者走了进来，带着有些伛偻的副司令离开了大厅，而其他参会的家族成员也看出了主君情绪不佳，纷纷行了告退礼，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会场。

    过了几分钟，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了卡特琳娜和一直侍立在她背后的叔叔。当孤独占领整个大厅时，卡特琳娜脸上的冰层也崩碎了，她的俏脸渐渐染上了悲伤，微微低下头，抬起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胸前的蓝宝石挂坠。那颗嵌在白银底座里的蓝宝石深邃如海，只可惜其正中心有一个凹陷的碎裂点，蛛网般裂纹从那个点扩散开去，笼罩了整颗宝石，让挂坠透着一丝丝令人心碎的美丽。

    卡特琳娜纤长的手指渐渐用力收拢起来，紧紧攒着冰冷的宝石，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身后的老人说道：“雅科夫叔叔，以前中华联邦大宦官送我的贡品伤药，还有一罐吧？等下你帮我送到医院去，给卡烈金。”雅科夫看到侄女单薄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卡特琳娜很小的时候，就在一场政治暗杀中失去了父母，只有他作为监护者陪在这个孤独的小女孩身旁。这个孩子继承了父母身上宝贵的直系皇族血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缠绕了整整两代人、延续了百年的复国迷梦。

    雅科夫慢慢走到卡特琳娜身旁，半跪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紧攒着坠饰、冰冷如霜的拳头，默默看着侄女悲伤的侧脸，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张脸变化的轨迹了，他看着这个本来生性温柔，爱玩爱笑，喜欢各种可爱事物的小女孩，一步步成为埋头学习、不再贪玩的冰冷少女；苦练战术战技、流血流汗却把眼泪咽回肚子里的女战士；最后是冷酷无情，弹指间决定他人生死的‘王’。

    “好了，叔叔，我也该走了。根据时间表，接下来我还要去会见中华联邦的军火走私巨头。”卡特琳娜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淡漠，说罢，她轻轻挣开老人的手掌站了起来，托起胸前碎裂的宝石坠饰轻轻吻了吻，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大厅。

    老人站了起来，凝视着侄女挺直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克琳娜（公主大人的昵称），如果你是我的女儿，那该多好。我多么想让你笑着长大，不必为握剑而磨糙了手掌，带着幸福的微笑，穿上漂亮的婚纱。”老人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来：“这就是‘王’吧。在世人羡慕的光辉和权势背后，做一个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人。”说罢，他退出空旷的会议大厅，慢慢合上了沉重的大门。

    PS：这位公主大人也是未来黑皇后的备选之一，另一位被选择是爱丽丝。不知道大家中意哪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