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恶魔的回答

    即使是残酷狡诈的黑色魔王也没有料到，短短的几日中，欧洲和整个世界的局势居然天翻地覆，星堕月移。鲁鲁修·兰佩路奇发布合众国峰会决议后，法兰西、意大利区先后爆发了民众游行。这两个区曾经在旧日大战中饱受战火煎熬，它们的人民都对战争表现出了极端的恐惧和厌恶，而欧洲执政官‘德意志人’的身份根本无法让自由浪漫的法国人和懒散而喜好艺术的意大利人死心追随，所以当知道联邦近卫军加入制裁队伍时，法兰西区和意大利半岛上的人民纷纷发动了公投要求得到中立地位，否则将彻底分裂出欧洲联盟。

    对于接连而来的剧变，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却非常淡然，他既没有再惊讶，也没有焦急。在魔王心中，早就认定了他双生子背信弃义的作为，那么这手不留余地的后招也就不奇怪了。可是鲁鲁修却没有接受峰会的决议，如今暗之双生子已身陷绝境，人在绝望中往往会做出两种选择，弱者会臣服命运祈求怜悯或者放弃努力仓惶而逃。但强者却会舍弃一切，只把那份绝望留存心中，将之当做最可怕的武器去战斗，至死方休。毫无疑问，黑色魔王灵魂里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注定会让他选择后者。

    但鲁鲁修却没有对唯一支持他的德意志区发布******，当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满载着愤怒和热情出现在政务厅征兵处时，他却淡淡的拒绝了人民。整个德意志在旧日大战中已经失去了八分之一的人口，早已经无法再大规模征召合适服役的军人了，当征兵处的军官以‘条件不符’拒绝这些平均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们时，暴怒的喊声顿时震动了政务大厅。愤怒的少年少女纷纷用稚嫩嘶哑的嗓音大声呼喊着执政官的名字，可是应声前来的欧洲执政官只用一句话回答了激动的孩子们：“回家吧，我的军队里没有‘少年自由团’。回家，回到你们的爸爸mama身旁。你们是欧洲的未来，不该葬在这样的战场上。属于我的责任，将由我自己承担。”这句没有半点豪言壮语的话，却让站在魔王身后的军官们和前来应征的人们失声痛哭，可是无论应征者再如何祈求执政官给予他们战斗的机会，却只得到了沉默作为回答。鲁鲁修很清楚，这些孩子们面对联邦近卫军和骑士团精锐时只能成为被屠杀的对象，而德意志的国土根本没有纵深来打一场运动战，即使进行总动员，也只能通过巷战消耗对手而已。然而，防御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无谓挣扎，要战胜敌人只有进攻，一场可怕的舞会正在魔王心底酝酿着，以绝望为舞台，憎恨为幕布，鲜血为音符，死亡为旋律，只等他的舞伴们驾临。

    制裁最后期限日傍晚，德意志东部边境，坦能堡。阴冷压抑的傍晚，天空中遮蔽着灰暗的乌云，湮没了绚丽的晚霞。在残旧的八角形古代要塞中央，是一座灰色大理石筑成的古哥特式礼拜堂，整个长廊式的礼拜堂两侧装饰着古老的彩绘玻璃窗，而大厅内只有五根黑曜石柱子支撑穹顶，这种非对称的设计象征着天上瓦尔哈拉宫的五百根梁柱。此时，孤独的黑色魔王正站在礼拜大厅里端的方形石台前，石台上放着一块精致的橡木棋盘，暗淡的光透过凝固着时间刻痕的彩绘玻璃窗投下了一片斑斓彩影，笼罩在诡异而罕见的棋局上。棋盘中白方的底线上，皇后和城堡、骑士、主教拥簇着白王，而黑王跟前却只有两个骑士一个主教和少数士兵在拱卫。无论如何，从双方力量来看黑侧只体面认输或者被将死两条道路可选，但鲁鲁修却轻轻拿起了黑王向前推了一步，紧追在士兵和骑士身后向充满死亡的棋盘中央发动了攻击。“来吧，编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命运女神。若你能压过我心中的绝望，那么就来亲自落下将军的棋子。”鲁鲁修脸上没有半分焦虑，只有一抹平静的微笑，他修长的手指轻放下咄咄逼人的白色皇后，然后稳稳执起了黑王，冰冷的黑曜石棋子在他指间飞速回旋。

    “陛下，时间快到了。”一个深沉有力的声音从鲁鲁修身后传了过来，他用力握住指间飞旋的黑王，然后轻轻落在了黑色阵列的最前端，头也不回的问道：“我最忠诚的骑士啊，‘刚格尼尔’情况如何？”魔王的两个大将全身黑色军服，一齐来到了礼拜堂中央，听到主君的提问后，右侧的蓝发骑士低声回答：“计划在和解后一度中止，不可能于敌军来到前就绪。”“怎么了？陛下，是不是在后悔？”杰雷米亚话音刚落，一个略带讽刺的声音就传进了魔王耳中，鲁鲁修笑着转过了身，凝视着台下面无表情的蓝发骑士和一脸淡笑的圣婓，反问道：“今天的后果不过是我自作自受而已，谈何后悔。你们呢？杰雷米亚，凌云，你们后悔吗？再继续跟随我，前方便是无法回头的死地。”“不！！杰雷米亚·哥特巴尔特从未后悔追随陛下！”听到主君的话，蓝发骑士坚毅的脸庞瞬间扭曲了，若不是当初心中那抹淡淡的留恋和自私，他怎会同意主君同那些背叛成性的卑劣小人们和谈？！想到这里，骑士的铁齿咬破了唇，阿尼娅的脸在他脑海中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朱雀扭曲得意的笑，杰雷米亚用力咽下了口中鲜血，右手扣左胸，用坚冷如铁的声音接着说：“我为陛下之剑，若剑无法穿透敌人的心脏，只会折断，绝不弯曲，何来后悔之言？”说罢，他扭过头定定看着身侧一脸微笑的深红骑士。

    圣婓没有在意朋友的目光，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抬起右手侧过头轻轻顺了顺束起的黑色长发，笑道：“冷血的情圣，别用那种可怕的目光盯着我。陛下当初在陵园里可是给我许了不少愿望，只要他还没死，就得负责给我兑现，否则天涯海角我也会让他为食言偿还代价。”杰雷米亚闻言也淡淡笑了起来，他高兴的拍了拍杀手肩膀。鲁鲁修看着这一幕微微垂下了头，片刻后他的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意，他大步走到两个无悔追随他的骑士跟前，右手握拳置于左胸，直视着杰雷米亚湛蓝的机械眼和圣婓黑曜石般的眸子，庄严的大声说道：“那么，我，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在此起誓，当我们胜利时，只要新世界里还剩下一块完整的容身之地，将永远等分为三份。若我们失败陨落，即便前往地狱，也当一并同行！”“陛下所向，吾之所归！”魔王话音刚落，两个骑士齐刷刷单膝下跪右手扣于左胸行了礼。从礼拜堂两侧的彩绘玻璃里透出的光彩，斑斑驳驳的映在全身黑色执政官礼服的鲁鲁修和骑士们身上，在三人的侧脸上留下了一片黑色的阴影。那三张容貌各异的脸上都带着相似的表情，那就是恬淡的笑意，彩绘玻璃上那些千百年间来证了无数腥风血雨生离死别的古代神祗和英灵们静静看着三人，纷纷钦佩今日见到的意志与忠诚，同时也在叹息即将到来的绝望悲惨，魔王却不在意两旁神祗们沉默怜悯的目光，他朝骑士们打了个‘出发’手势，大步走到礼拜堂门口，猛的推开了那扇厚重而古老的大门，两个骑士分别跟在主君侧后，三人一同朝坦能堡充满沧桑和战火刻痕的城墙走去。

    三人登上了坦能堡的城墙，高达七米的古代城墙上，冰冷的凛风在灰暗的天幕下呼啸，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迪特尔直挺挺的站在城墙下，他冰冷的暗红色瞳孔里只倒影着鲁鲁修的影子，少年身后站着两个灰色方阵，方阵中的战士们也和迪特尔一样，笔挺的立在没及小腿的积雪中，一言不发的看着领袖，宛若一尊尊没有生命的冰雕。曾经多少次，德意志人在这座屹立了数个世纪的要塞里迎击东方的死敌，从条顿骑士团到威廉皇帝的帝国，这片土地上埋葬着数不清的英灵，浸透了战死者的鲜血。现在，在这伤痕累累的城墙下，古老的号角再次隐约响起，今时此地，没有被GEASS扭曲意志的傀儡，只有誓死追随领袖的勇士们。

    鲁鲁修昂首站在城墙上，一双深邃的紫眸凝视着仰望他的战士们，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淡淡开了口：“‘只要欧洲愿意，就能拥有永恒的和平’，骑士团曾对我们许诺。可是他们用屠刀和背叛兑现了诺言。”魔王冷淡得如同冰水般的声音夹在凛风里，在聆听演讲的战士们心头凝起了一层薄霜，他顿了顿，接着缓缓道：“‘只要你们参与调查，就会得到真相和正义’，ZERO和帝国女皇无数次对我们保证。可是那份‘正义’却没法换回‘萝莱蕾’上的同胞们和我的弟弟。‘只要将弗兰茨·海涅交给骑士团，欧洲便会免于战火’，如今合众国决议最后对我们通牒。可是这次我却不会向伪善的魔鬼下跪！”鲁鲁修的声音渐渐提高了，夹着一丝丝愤怒和悲伤：“因为，跪下去的将不仅仅是‘弗兰茨·海涅’，还有整个德意志和欧洲的尊严和未来！唯一让我屈膝的方法，就是斩断我的双腿，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该下跪的是骑士团的杂碎们！”“我们不要跪着的和平！！”“让他们来吧，看看最后谁会屈膝！！”一阵阵暴怒的喊声顿时从方阵里爆发了出来，那充斥着悲伤和无畏的声浪将城头上的积雪震得纷纷落下，灰色的冰碴和雪片随着风打在迪特尔和战士们脸上，却没有一个人眨眼回头。

    鲁鲁修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着他的手势，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一瞬间变成了死寂，将士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领袖脸上，今天的魔王没有如以往一般带着激昂狂热的面具，他英俊冷酷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平静。黑色的执政官轻轻将右手按上了左胸，用略带悲伤却如花岗岩般决绝的语气大声道：“所以，我的勇士们，我不会对你们撒谎，更不会隐瞒什么！我们的对手残暴无情，拥有数倍于我们的力量！若追随我去战斗，我只能给你们两种结果！要么胜利，要么死亡！！”魔王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德意志国防军的阵列，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的少年们和迪特尔用坚定的目光回视着领袖，鲁鲁修右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然后将头扭向另一边方阵中制服相异的志愿兵，接着说“志愿兵战士们，战火不会烧到你们的家乡。可一旦走上战场，就不再有回头的余地！我允许你们后悔，可却不会容忍任何在沙场上怯战的懦夫！所以，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有人想回故乡，立即出列，我将亲自为他们签署退伍文件。留下的，一旦在战场上畏缩不前，将被直接处决，不会有审判和辩护！”

    “哈哈哈哈！难道海涅阁下看不起咱法兰西人吗！”随着这个粗豪的声音，一个满脸棕色络腮胡子的光头大汉从志愿兵队列里站了出来，他抬起头直视着鲁鲁修紫色的眸子，笑道：“我萨科当了十年兵，就没在你这么痛快的人麾下打过仗！那些老财主全******是娘们儿，我以前要养活老婆女儿，为钱打仗！现在我女儿有学上，老婆有房子住，萨科为领袖打仗！不要钱！只想让世界看个清楚！我们法兰西男儿不全是只懂香水和女人的软蛋！”“嘿嘿嘿，既然你们法国佬懂得比女人胸脯多，我们意大利的男子汉自然不会只知道画画和唱歌剧！海涅大人！不妨让我们比比看，到底是法国佬杀的黑色杂种多，还是我们意大利人多！”一个英俊的金发年轻人也踏出队列站在了光头法兰西大汉身侧，豪爽的接过了刚才的话头，随着这两人的话，整个志愿兵队列爆发出一阵阵笑声，那豪快的笑声中没有丝毫恐惧和迟疑，鲁鲁修从那些抛弃了祖国来到他身旁的战士们笑脸上找到了答案，他也大笑了起来，猛的一挥右臂，用沙哑而洪亮的声音喊道：“好！我的战士们！当决战来临，我就站在这城墙上，站在今天你们看到的地方，和你们一起，生死与共！哪怕命运注定要抛弃我们！哪怕乌鸦群在盘旋徘徊期待着我们的盛宴！！和你们葬在一起便是我的荣耀！！我们的名字也许会被敌人践踏，但鲜血谱写的史诗却永不会褪色！！若瓦尔基里不愿降临这绝望之渊为我们讴歌胜利，那么我们就到天上的瓦尔哈拉里重聚痛饮！！！”“好！萨科还没和执政官喝过酒呢！”“愿英灵殿里重会！”志愿兵们纷纷高呼起来，狂热的氛围瞬间将深冬的严寒驱散了，可是一旁的德意志国防军却依旧保持着冰冷的沉默，仿佛根本没有被这气氛感染。

    片刻后，当众人的狂热稍微平稳，一个略显稚嫩却沉稳有力的歌声响了起来：“野兽的利爪踏过山河，污秽染遍田野\祖国母亲在痛苦呻吟，风儿对我们低语着悲伤\黑色的闪电划破天际，映亮远方兽群的利齿\让我们的血rou和骨头，连成母亲的城墙!”迪特尔抽出了佩剑用力插进为恐惧不安而僵凝的大地，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儿。

    “死敌的步伐响似雷鸣，大地为之颤抖\正义怒火要点燃战场，风儿为我们高唱着战歌\尖厉的号角响彻苍穹，最后一战即将来临\让我们的勇气和决心，化作锋利的长矛！”一片片雪亮的光芒随即撕破了灰暗的空气，刚才一直沉默的冰冷的战争孤儿们纷纷跟着棕发少年抽出了长剑，猛的插在跟前，一同齐声吟唱，冬之女神似乎也在聆听着歌声而忘记了呼吸，凛冽寒风瞬间减弱了。

    “无悔的热血染红疆场，只为挚爱故土\当我们倒下永不再起，风儿将我们的名字送回家乡\亲人的泪水和战袍上的鲜血，是我们活过的证明\让我们甜甜安睡，依偎在母亲怀中。”志愿兵们也合着古老而熟悉的调子唱了起来，声音中没有了原来的狂热，只剩下淡淡的平静和永不回头的坚决。这是一首在欧洲流传了千百年的无名战歌，曲间却看不到雄心壮志和歌颂胜利光荣的赞词，也没有激昂动人的旋律。在古往今来数不清的战争中，不缺少带着无上荣耀刻在历史扉页上的伟人，但对于无数埋骨战场的普通人，却只能从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叹息中听到他们的名字。然而这些卑微的姓汇集到一起时，便聚成了一个让所有侵略者都为之颤抖，让世人永不忘记的新名，叫作‘无悔无畏’。所以，每当这首战歌唱响，任何敌人都会胆寒，因为站在他们对面的将是无悔牺牲无畏死亡的战士。

    那歌声如平缓有力的波涛般撞击着古代要塞的灰色城墙，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和他的骑士们默默立在歌声中，微风轻轻拂起魔王高领礼服胸前的黑色绶带、杰雷米亚的黑色衣摆和圣婓的黑色发束。鲁鲁修仰起脸凝望灰色的天幕，无畏的音符随着魔王紫眸中闪烁的光彩直冲云霄，传到了苍穹上掩藏在灰色面纱后的命运女神耳中。不愿向命运妥协的魔王和他的骑士们一起，用‘不屈’回答了残酷无常的女神，可是女神却依旧在面纱后微笑，静静俯视着黑皇帝和两个无怨无悔追随他的骑士，等待着面纱被掀起的一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