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使的愿望

    最高军事会议后第二日，东京市郊骑士团驻地。如果说冰冷的银月可以和火热的红月相互协调交相辉映，那么带着黑暗徘徊的恶魔和伴随善意降生的天使是否也有相互理解，相互调和的一天呢？鲁鲁修·兰佩路奇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始到终他都把那个扭曲人心践踏生命，并将周围的人拖进悲伤和痛苦的深渊的‘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视作罪恶。兰佩路奇一直在否认心底那份憎恨和残忍，否认他双生子的所作所为。直到最后零之镇魂歌的一幕来临，他终于赢了，如愿以偿的带着充满仇恨残忍无情的‘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一起沉入了C的世界这个黑色的监狱中。

    然而无论鲁鲁修·兰佩路奇如何否认他的双生子，唯独有一样东西却是他们共有的，那就是娜娜莉。此刻，兰佩路奇正坐在餐厅里边吃早餐边阅读佩恩从帝国本土传来的刺杀案报告，由于鲁鲁修最后留给佩恩的GEASS，所以材料上没有出现圣婓之外的嫌疑人名字。尽管报告上已经说明娜娜莉没有受重伤，然而随后那几幅案发现场惨不忍睹的惨死护卫照片还是让兰佩路奇咬紧了牙，他修长的手指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紧张和焦虑，用力按压着电子报告册的液晶屏幕，超薄的屏幕顿时在他发白的指尖下跳出了朵朵变色的雪花。

    “圣婓。神圣的丑陋吗？教团的遗产！GEASS的毒瘤！”兰佩路奇顺手将电子报告册丢在了灰色的塑料餐桌旁，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咖啡杯。他回想起了在机场劫持案中见到的那个可怕而疯狂的杀手，他非常明白是何种环境才能够‘培养’出那样扭曲而可怕的人，但是兰佩路奇却不恨圣婓，正如他没法恨洛洛一样，因为教团和GEASS从来没有给过他们机会，没有给过他们做人的机会。“圣婓！如果恨的话，便来找我！罪恶的源泉就在我这里！”兰佩路奇沙哑的低语了一句，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无糖咖啡的苦涩顺着喉咙滑进了胸口。他重重的放下杯子准备起身离开。然而在站起来的一刹那，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酥麻疼痛感突然从他双眼中传进了脑海，他猛的弯下了腰用双手捂住了额头，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暗红色光彩透过特制的反GEASS隐形眼镜从他的指间流了出来。

    “将军！您没事吧！我立刻招医生过来！”一旁正在用餐的士兵们被兰佩路奇猛然弯腰撞翻的咖啡壶吓了一跳，当guntang的咖啡从满是碎瓷的地板上流到他们脚边时，他们才发现将军的样子十分反常。兰佩路奇明白医生根本没法解决他的问题，除非来个眼球摘除手术，于是他连忙大声对士兵们说：“不必了！我没事！”“可是将军，您…”士兵们见到少年痛苦的样子，还想坚持一番，但兰佩路奇挥手大声打断了他们：“我没事！够了！让我一个人静静！”“是！将军阁下！”兰佩路奇惊呆了，整个餐厅中的军官和士兵们全都直挺挺的站成了军姿，然后统一面向他行了军礼，那些士兵和军官中甚至还有人还一手拿着叉子，但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痕迹。

    兰佩路奇看着那一张张顺从而冷漠的脸静静消失在餐厅门口，一股冰冷慢慢爬上了他的心，他张了张开了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他连忙拿出了怀中的电子笔记，对着镜面般的屏幕睁大了眼睛用力翻着眼皮企图从其中找到些什么。

    “那个，莱特将军！您的亲卫有加密情报呈递！”一个犹豫的声音将兰佩路奇的注意力从自己的眼睛上唤了回来，穿着黑色制服的上尉正拿着一个大信封站在餐厅门口。那个年轻的上尉刚才就看到了一大群机械人般走出餐厅的同僚，一进门又见到骑士团神秘的二把手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着了魔一般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他犹豫了一会，手中信封上的加急字样和他军人的职责还是让他鼓起勇气出了声。

    兰佩路奇阴着脸沉默的接过了信封，他瞄了瞄四周桌面上吃了大半的早餐盘子，然后对军官说道：“上尉。今天的早餐有问题，看来大家食物中毒了。”上尉愣了一下，他刚想说几句，可是看着将军脸上不善的脸色顿时打消了注意。兰佩路奇从上尉的反应知道其并没有受GEASS影响，于是便打了个解散手势，年轻的上尉脸上立马露出了解脱的神色，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了诡异压抑的餐厅。兰佩路奇拆开魔女发来的‘情报’静静阅读上面娟秀的字迹，渐渐他阴郁神色消失了，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后他给朱雀发了个讯息，顺手将信纸收进了口袋，迎着朝阳金色的光辉大步走出了餐厅。

    半小时后，东京国际空港。绿发魔女悠闲的从空中列车中走了下来，她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容貌的意思，因为昔日追逐她的猎犬们在黑皇帝执政后就被斩尽杀绝了。魔女没有带任何行李，她悠闲的边用手指绞着绿色的长发边走向机场出口。魔女刚刚走出安全检测口，一个穿着骑士团军官便装的金发少年就大步走了过来，C·C看着那张脸上惊讶中略带恼怒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难道你希望黑色骑士团的首脑们全都来这里给魔女开个欢迎会吗？”兰佩路奇盯着魔女的笑脸低语了一句，只好把责怪她大意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这个魔女居然用军部的加急情报信封提醒自己按时来机场接她，想到这他就有点气，于是一把拉过魔女大步向停在机场外面车。

    “哎呀，小鬼，还是和以前一样强硬呢。”魔女毫不在意的任由少年拉着自己，兰佩路奇听着魔女慵懒而毫不在意的声音只好苦笑了一下，然后绅士的为她拉开了车门。魔女拖着淡白色的裙摆斜斜的靠上了柔软的真皮座椅，然后对外面的司机打了个开车的手势，那动作可是标准的大小姐打发侍从的手势，兰佩路奇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坐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对了，C·C，我的GEASS…”兰佩路奇侧过眼看了看正在凝视车窗外飞逝的高楼的魔女，准备询问一下此前在餐厅中遇到的失控状况。可是还没等话说完C·C慵懒的声音就打断了他：“所以才是加急情报，不对嘛？”兰佩路奇将方向盘一横，黑色的车轮下擦起了一片尘土将两人带到一条偏僻冷清的小巷里，然后他扭过头静静的盯着魔女的脸。

    “哦。难道你以前经常用这种方法把女孩子带到偏僻的地方为所欲为嘛？”C·C没在乎少年脸上焦虑的神色，而是轻轻从提包中的拿出了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含在了小嘴里，然后用那双金色的大眼睛回望着他。兰佩路奇知道魔女的脾气，只好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低声对她说：“今天早上，我的GEASS似乎进一步失控了。”C·C见到兰佩路奇脸上略带悲伤和无奈的神色，只好把棒棒糖从唇间抽了出来，然后平静的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皇还有他都可以掌握GEASS，而你不能吗？”兰佩路奇听到魔女的话顿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惊讶，但是随即那抹惊讶就变成了阴沉。“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原因了，不是吗？”魔女舔了舔棒棒糖，然后侧过头斜着脸看着一旁沉默的少年接着说：“和你想的差不多。GEASS这种力量，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和为了目标而毫不犹豫使用它的觉悟，是无法完全掌控的。”兰佩路奇沉默的低下了头，他如今明白为何他的父皇和他那个带着憎恨在人间徘徊的双生子可以完全控制GEASS了。因为他们真正做到了将GEASS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并且为了心底那份扭曲而执妄的追求抛弃了身旁的一切！然而他，却将GEASS视作罪恶来排斥、厌恶，所以就如他的双生子所言一般，他不过是躲在ZERO面具后面的懦夫而已！在他的心底没有愿望能够超越他父皇疯狂的理想和他双生子追求毁灭与破坏的执念。

    “在你看来，我其实也是没有能力追求愿望的懦夫，对吗？”少年微微低下了头用悲伤的声音说道，金色的假发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脸，一丝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慢慢溢了出来。也许对魔女来说‘那个人’才是真正能够将她从永生的诅咒中解脱出来的契约者。而他自己呢？就像那个人所说的一样，除了所谓正义的心愿外根本一无所有。“来，给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我可不是你mama。”随着这个清脆的声音，一双温暖的纤手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拳头，然后轻柔的掰开了他苍白手指，将一根粉红和奶白相交的圆板棒棒糖塞进了他手心。兰佩路奇抬头看了看魔女，那张俏脸上依旧是他熟悉的微笑，他从那双金色的大眼睛中看不到半分沮丧和厌恶的颜色。魔女微微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说重复的话，尤其是对着‘同一个人’但是现在看来有必要再说一次了，于是她抬手轻轻的擦去了兰佩路奇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说：“还记得当初在阿卡夏之剑中，为何将我从你父皇手里夺回来吗？”兰佩路奇握住了手中棒棒糖的木杆，低声说：“因为我知道你的愿望。”说罢他抬起了头，那不正是他的愿望吗？让魔女欢笑的世界，对所有人温柔的新世界！如果带着决心去追求，那份愿望为何不能超越他双生子心中的仇恨与黑暗呢？魔女看到兰佩路奇脸上的坚定和温柔也微微笑了起来。

    兰佩路奇瞄了瞄趴在小巷中被晨光唤醒的醉鬼们，几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大叔已经cao着酒瓶向这辆堵住他们去路的车歪歪扭扭的走了过来，于是顺手将刚才魔女递给他的棒棒糖塞进了嘴里准备发动引擎回到大路上去。糖刚进嘴就让他吃了一惊，因为糖的表面已经****黏滑了，而且那份草莓牛奶的浓香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特殊的甜味。他连忙将糖从嘴里抽了出来，然后盯着一旁的魔女，低声问道：“你的糖呢？”魔女丢开手上的杂志，然后指了指少年手里那根‘特别加工’过的棒棒糖。兰佩路奇死死的盯着魔女，可是魔女却还不在意，片刻后她指了指那些越靠越近的cao着酒瓶的大叔，少年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棒棒糖塞回给魔女准备发动车子，“哎呀，小鬼。想体验接吻的话直接说也可以，为什么要用这种暧昧的间接方法呢？”魔女的手指绞着长发柔声用让兰佩路奇吐血的话回应了他递过来的糖，“我，我！！”兰佩路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句千古名言划过了他的脑海：沉默是金。所以他把嘴边的辩解又咽了回去，所性把糖塞回了嘴里不说话了。

    两人的车离开了到处都是垃圾和酒瓶的小巷，回到了充满阳光的大路上，这时兰佩路奇才想起还不知道身旁的魔女要去哪里，他侧过头刚想问，魔女就先开了口：“我饿了。”兰佩路奇只好再次把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他看了看表，居然快到中午了，但是他却半点都不饿，看来今天光是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就已经食言而饱了。他扭过方向盘，打开电子导航准备找匹萨店。“做给我吃。”听着魔女的第二句，他叹了口气，只好把查询目标换成了食材超市，一旁的魔女看着少年脸上无奈而温柔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阿什福德学院教师住宅区。这座曾历经了黑色叛乱、东京租界第二次大战、爱神战役的学院在战后得到了重建，扇特地按照原样修复了学院在战争中的损毁，以此作为日本和布列塔尼亚帝国新友谊的象征。

    而身为如今骑士团第二把手的兰佩路奇自然有资格拿到这座骑士团名下财产的任何一把钥匙。所以兰佩路奇带着魔女回到了曾经的故居，此刻两人正坐在那张熟悉的桌子上吃午餐，桌面上摆着一盘烤得金黄的匹萨和大碗的蔬菜沙拉以及大块的俄式烤牛排。魔女正一块接一块的吃着兰佩路奇为她烤的匹萨，而少年则喜欢上了从海参崴的老人那里学会的俄式烤牛排，眼前的菜让他回想起那些在西伯利亚冷冽的风中拿着一杯烈酒啃着大块牛排的日子。在充满森林气息的寒风中边喝着烈酒边听老人讲年轻时哥萨克式的冒险故事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如果不是他那个双生子还在外面徘徊，他真的希望在那个平静的林中小镇里安居下来。

    “鲁鲁修。”魔女的声音打断了兰佩路奇的回想，他回过神来，然后用果汁填满了魔女的空杯子，魔女环视了一下周围熟悉的景色，低下头轻轻的喝了一口少年倒给她的果汁，低声说：“如果说他的心中还有善意，你会相信吗？”兰佩路奇正准备将一块匹萨叉到魔女的盘子里，但是那句话让他的手僵了一下，他把匹萨放进了魔女的盘中，然后冷声说：“若他真的还有善意，就该好好珍惜如今伴在他身旁的人，而不是带着憎恨一意孤行。”魔女抬起头看着兰佩路奇阴沉的脸，轻轻问道：“鲁鲁修。他所作的一切真的是没有价值的吗？他背负了绝望和仇恨，然后让你带着阳光和温柔去面对meimei，同学，朋友。那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嘛？”

    兰佩路奇沉默了，他降生时已经丢弃了童年时留在心中的那份扭曲的憎恨和绝望，他也明白父母都曾经深爱着他和娜娜莉，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再恨他们。魔女看着沉默的兰佩路奇，接着说：“你如今体会了心底的罪孽，那种感觉如何？”少年静静的看着魔女，等待下文，魔女轻轻的转着杯子，然后笑着继续说：“很痛苦，对不对？撕裂心脏的疼痛，燃烧血液的灼热。不过呢，憎恨和绝望的感觉比那更加强烈。”魔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早已忘记了仇恨和绝望这两种感受，漫长的时间给她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忘却与麻木。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耀眼的阳光，似乎想从阳光中寻找一丝温暖来驱散她回忆起那两种可怕感受时的冰冷。片刻后魔女将视线转回到眼前的人身上，轻声说：“仇恨和绝望。如果说罪孽是炙烤心脏的业火，那么仇恨和绝望便是不间断从烈焰换到寒冰的地狱。一次次将业火在心脏上留下的伤疤用冰冷撕裂，然后再丢回火中炙烤。”说罢，魔女环住双臂低下了头，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兰佩路奇见状忍不住起身上前将魔女拥进了怀抱中。

    C·C靠在少年胸口，轻声说道：“鲁鲁修。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为了追求毁灭而诞生的人，他也一样。他所追求的东西并非是毁灭，而是解脱，解脱自己心底的仇恨和绝望带来的疼痛。”魔女仰起头看着少年的脸，接着说：“所以，为他解脱痛苦吧。用你的方法。”兰佩路奇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如果没有娜娜莉和学生会的大家留给他的温暖，他甚至不愿去回想那段黑色的记忆。一直以来他的双生子都在为他做他不愿意去想却必须有人做的事，然而命运却没有给那一半背负了黑暗的灵魂补偿。“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我即是你，而你也是我。”兰佩路奇微微笑了起来，然后抚摸着怀中魔女顺滑的长发，低声温柔的说：“那么便将我的新世界和亲人分一半给他。让他分一半绝望和痛苦给我。”他的手指划弄着魔女脸侧的头发，感受着长发的顺滑和指尖下那张白皙的脸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微微严肃的接着说：“当然，有些东西是不会分给他的，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魔女脸上挂上了一丝微微的笑容，她静静的靠在少年怀中，感受着那份阳光也无法给她的温暖。